【一人之下世界——龙虎山,天师府】
后山的凉亭下,微风拂过松林,带来阵阵涛声。
老天师张之维端着一杯清茶,眯着眼睛,看着天空中那清晰无比的金色文字。
当看到【已经破碎】那四个字时,他没有任何惊讶,也没有任何震撼。
他只是...
呵呵一笑。
那笑声,很轻,很淡,像是吹散了茶叶上热气的微风。
“这就对了嘛。”
他呷了一口茶,神情惬意,仿佛在看一出理所当然的戏。
身旁的弟子,早已被天幕的内容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听到师父的笑声,不由得投来疑惑的目光。
张之维放下茶杯,悠悠然地开口,像是在对弟子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这世间万物啊,都讲究个相生相克。”
“有阴,就得有阳。”
“有上,就得有下。”
“有生,就得有死。”
“这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不多不少,刚刚好。”
他的话语,平淡得就像是在拉家常,却蕴含着某种至高的,朴素的哲理。
“这个‘破碎之神’,听起来,厉害得没边了。”
“铸造物理定律,掌管绝对的秩序。”
“听起来,就像是‘阳’的极致,对吧?”
“一个纯粹的,绝对的,不容任何杂质的‘秩序’。”
“可你想想,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白天,没有黑夜,那会怎么样?”
“如果一个人,只吸气,不呼气,那会怎么样?”
老天师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轻轻画了一个圆。
“那不叫平衡,那叫失衡。”
“那不叫永恒,那叫崩坏。”
“所以啊,既然有一个代表着‘绝对秩序’的神存在,那么,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就必然有另一个,代表着‘绝对混乱’,或者‘绝对血肉’,或者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玩意儿的存在,在跟他对着干。”
“这俩,谁也弄不死谁,谁也压不倒谁,你打我一拳,我踹你一脚,相互制衡,相互纠缠,这才能让世界,勉强维持着现在这个样子,继续转下去。”
“这叫什么?”
“这叫阴阳调和,这叫道。”
张之维端起茶杯,吹了吹气,眼神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智慧光芒。
“所以啊,祂会‘破碎’,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不叫败北,这叫必然。”
“这是祂的宿命,也是祂存在的意义。”
“祂不破碎,就说明跟祂对等的那个‘阴’,不存在。”
“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那就意味着,整个世界的阴阳都失衡了,一切都要朝着祂所代表的那个‘绝对秩序’,一路走到黑,直到彻底崩盘。”
“现在,天幕告诉我们,祂碎了。”
“这反而证明了,这个宇宙的‘道’,还在。”
“阴阳,还在运转。”
“平衡,还未被打破。”
老天师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所以说,这是好事啊。”
“天,还没塌下来呢。”
老天师张之维那洞悉一切的笑声,尚在龙虎山的松涛间回荡。
他眼中的世界,阴阳流转,道法自然,一切混乱与破碎,皆是平衡的必然。
然而,那横亘于诸天万界之上的金色天幕,对此没有丝毫的动容。
它不关心某个世界的哲思,亦不在乎某个存在的顿悟。
它只是以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客观,近乎于解剖般的姿态,继续着它的盘点。
仿佛在说,凡人所见的“道”,在真正的“至高”面前,亦不过是沧海一粟。
老天师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
因为,全新的金色字符,已经取代了之前的一切,
以一种更加庞大,更加复杂的信息流,冲刷着每一个生灵的认知。
【信仰破碎之神的存在,于时光长河中分化为三大主要派系。】
【其教义相悖,其理念相斥,其神名亦在争辩中分裂。】
【派系一:齿轮正教】
【他们视破碎之神为一台宏伟、精密、至善至美的巨型机械。】
【其名为——麦卡恩。】
【教义核心:修复。】
【他们行走于诸界,搜集一切遗落的圣物与碎片,渴求将破碎的造物主重新拼凑,恢复宇宙最初的,也是最终的绝对秩序。】
【他们认为,“破碎”是一种亵渎,一种必须被纠正的巨大错误。】
【派系二:破碎教会。】
【他们同样视神为机械,同样称之为麦卡恩。】
【但他们的教义与正教截然相反。】
【教义核心:维护破碎。】
【他们认为,“破碎”并非终结,而是神圣的升华。】
【神主动选择了破碎,将自身化为宇宙万物,化为物理定律,以此达成真正的“全在”。】
【修复神,是对神圣意志的违逆,是企图将无限的神重新囚禁于有限的躯壳之中,乃最大的异端。】
【派系三:麦克斯韦宗教会。】
【他们对神的认知,超脱了传统的齿轮与发条。】
【他们视破碎之神为一种流淌于数据之海的赛博朋克式神灵。】
【一个无处不在的......wifi信号。】
【一种由无数信徒的意识链接而成的集体信号。】
【其名为——WAN(万有之网)。】
【教义核心:链接与飞升。】
【他们追求将血肉之躯转化为数据流,将个体意识上传至圣网,与WAN融为一体,达成数字化的永生。】
【他们认为,神的“破碎”,正是为了创造这个链接万物的神圣网络。】
......
【尸兄世界——地底,龙穴】
黑暗的王座之上,龙右的眼眸深邃得如同两潭不见底的深渊。
他静静地看着天幕上的文字,
那三个相互对立,甚至相互厮杀的教派,没有让他的情绪产生一丝一毫的波澜。
因为,他见过。
或者说,他经历过类似的一切。
这幅景象,何其的熟悉。
一个至高的存在陨落,或者说,改变了形态。
然后,祂的信徒,祂的追随者,祂的子民,
便因为对祂的“理念”的不同解释,而分裂,而争斗,而自相残杀。
多么可笑。
多么......可悲。
龙右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两千多年前。
飘回了那个旌旗蔽日,车同轨,书同文,六合归一的磅礴时代。
他也曾,是那至高王座之下,最忠诚的臣子之一。
他也曾,为了那个男人的理想,浴血奋战,在所不辞。
那个男人,那位被后世称为“始皇帝”的大王。
他,也曾追求着永恒。
并非神明那种概念上的永恒,而是属于帝王的,君临天下的永恒。
大王也想长生不死。
他也想让自己的帝国,千秋万代,永不陷落。
可结果呢?
龙右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无尽嘲弄的弧度。
他自己,因为功高震主,因为洞悉了长生的秘密,
被那些所谓的“忠臣”暗算,被活生生镇压封印。
而那位大王呢?
他所追求的长生,成了镜花水月。
他所缔造的帝国,在他死后,短短十数年,便土崩瓦解,化作历史的尘埃。
那些曾经对他山呼万岁,顶礼膜拜的臣子们,
在他死后,为了争夺他留下的权力,立刻就斗成了一锅粥。
篡改遗诏,残杀手足,祸乱朝纲。
这和天幕上那三个为了“如何对待神”而争斗不休的教派,有什么区别?
神明破碎了,信徒们分裂了。
君王死去了,臣子们也背叛了。
人性,在这一点上,与所谓的“神性”,是如此的相似。
都是一样的脆弱,一样的自私,一样的愚蠢。
龙右从未对大王的结局感到意外。
他意外的,只是那个伟岸的帝国,竟会灭亡得那么快,那么彻底。
仿佛一场绚烂的烟火,绽放之后,连余温都没有留下。
“信徒......”
龙右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九幽的冷笑。
“最不可靠的东西。”
“将自己的永恒,寄托在一群凡人的信仰之上,本身就是最大的错误。”
“这个破碎之神,若祂真的全知,就该明白这个道理。”
“祂的破碎,或许不是因为敌人,而是因为祂自己的选择,太过于依赖这些随时会变质的‘零件’。”
“秩序?绝对的秩序?”
“当执行秩序的个体,本身就充满了混乱与私欲,那所谓的秩序,不过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龙右缓缓从王座上站起,他那庞大的身躯,投下了覆盖一切的阴影。
他不需要信徒也不需要追随者。
他当年,是为了大王而战。
而今,他只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那唯一的,绝对的,不需要任何人理解和认同的......永生。
他要创造的,是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国度。
一个所有生命,都将成为他身体一部分的国度。
在那里,不会有背叛。
不会有分裂。
不会有纷争。
因为,所有的意志,都将归于一。
那,才是真正的“秩序”。
那,才是真正的“永恒”。
天幕上的“破碎之神”,在他看来,已经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
而他,将用自己的方式,来证明,谁才是对的。
......
【灵笼世界——地面,废弃都市】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断壁残垣,在破碎的街道上汇集成污浊的溪流。
马克靠在一辆锈迹斑斑的装甲车旁,仰头望着天空中那灰暗光幕上的文字。
他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齿轮正教。
破碎教会。
麦克斯韦宗教会。
这三个名字,这三种截然不同的教义,让他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
他想到了灯塔。
想到了那个高悬于天空之中,人类最后的避难所。
也想到了灯塔上那个,同样至高无上,同样不容置疑的教会。
光影之主。
一个虚无缥缈,从未有人见过的“神”。
却成了统治灯塔所有幸存者思想的枷锁。
城主查尔斯,就是那个最大的“教宗”。
他利用人们对末日的恐惧,利用人们对生存的渴望,
将“光影之主”的教义,变成了最严苛的律法。
三大生存法则。
基因至上。
情感,是多余的。
爱情,是需要被管制的。
所有不符合“最优生存策略”的人,
都会被定义为“尘民”,被剥夺一切权利,活得像行尸走肉。
那座灯塔,和天幕上描述的那个“破碎之神”的教会,何其相似。
都是一群人,打着“神”的旗号,来推行自己的意志。
都是用一个虚幻的“终极目标”,来绑架所有人的现在。
齿轮正教要“修复”神,所以要不惜一切代价。
破碎教会要“维护”破碎,所以要将“修复”视为异端。
麦克斯韦宗教会要“数据飞升”,所以血肉之躯成了原罪。
而灯塔呢?
灯塔要“延续人类”,所以,人性本身,成了可以被随意舍弃的东西。
何其荒谬!
马克的拳头,在雨水中,无声地握紧。
他想起了自己。
想起了自己是如何被驱逐出灯塔的。
就因为他,一个“上民”,爱上了一个尘民,冉冰。
就因为他,违背了那狗屁的基因法则。
他被定义为异类,被放逐到了这个怪物横行的地面。
而冉冰......
一想到那个名字,马克的眼眸,
瞬间变得无比暗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那份痛楚,比任何噬极兽的利爪,都要来得尖锐。
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被困在这片大地上,如同一个囚徒。
而灯塔,依旧高高在上,用那虚伪的“神”,继续统治着,压迫着。
现在的他,还能干什么呢?
回去?
回去推翻那个教会吗?
太难了。
那座灯塔,固若金汤。
查尔斯的统治,根深蒂固。
他孤身一人,又能做什么?
天幕上的神明纷争,对他而言,太过遥远。
但他从那纷争之中,看到了自己世界的影子。
看到了压迫的本质。
“神,破碎了......”
马克低声自语。
“那我们人类的世界,不也早就破碎了吗?”
“我们躲在铁壳子里,苟延残喘,
和那些搜集神明碎片的信徒,又有什么区别?”
不。
有区别。
至少,那个破碎之神,是真实存在的。
而灯塔上的“光影之主”,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谎言。
一个用来控制人心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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