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粪桶订姻缘 > 第十一章-巧设“田园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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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夏时节,暑气初蒸,齐府后花园的莲塘已是“接天莲叶无穷碧”。微风掠过荷塘,将层层叠叠的荷香卷入晚香亭,混着檐下悬挂的茉莉香球,散作满庭清冽。

老夫人今日设的“田园宴”便在这莲香满溢之处,请柬上题字“暑气侵阶时蔬好,且摘莲蓬佐酒凉”,墨字落在洒金薛涛笺上,透着几分闲雅。

彼时暮夏暑气正盛,满城贵眷足踏软缎轻履,循着凉风穿廊而过,欣然赴此夏宴。

只见塘边早已铺就青白地毡,几张圆桌上铺着月白纱桌布,绣着流云回纹的暗花,与池中微动的水纹相得益彩。

池中莲叶田田,早有侍婢采了新鲜莲蓬盛在青瓷盘里,与廊下悬挂的茉莉香球相映,未入宴席便先闻得一缕清冽的草木香。

老夫人身着一袭藕荷色缂丝凤凰牡丹长衫,坐在临水的主位上,象牙柄团扇轻摇,见宾客来齐,眼角笑纹堆起:“今日借这满池荷花的光,备了些园子里的土产,给诸位妹妹祛祛暑气。”

这时,一道修长的身影摇着折扇步入席间。来者玉冠束发,墨发如瀑,面如冠玉,一双桃花眼含着三分笑意,月白锦袍外罩着件素青纱氅,腰束玉带,手中折扇轻摇,行止间自有一股俊逸潇洒之气。

他手指蹭了蹭玉清欢腰间的软缎,压低声音笑道:“方才在布庄撞见个想赖账的,耽搁了些时候,祖母该不会拿莲蓬砸我吧?”

玉清欢被他蹭得发痒,又羞又恼地瞪他一眼,却见他突然挺直腰背,换上一副正经模样,折扇轻合,对着老夫人拱手:“祖母,烨儿来迟了,该罚该罚!”

老夫人看着他吊儿郎当的样子,非但不恼,反而笑得更欢:“你这混小子,就知道油嘴滑舌!快坐下,今日没那么多规矩。”

齐烨携带玉清欢落座,指尖无意蹭过玉清欢的手背,惹得她悄悄红了耳根。

夫人本与张夫人闲聊,见儿子摇着折扇潇洒入席,又瞧着他与玉清欢之间的互动,手中团扇顿了顿,目光落在玉清欢发间那支荆钗上,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难得烨儿今日得空,肯陪新媳妇前来赴宴。我还道布庄生意忙,要把新妇冷落在家呢。”

她指尖叩了叩桌面,意有所指,“前儿个听下人说,布庄新出了‘田园布’,怎的齐家媳妇今日倒穿了别家料子?莫不是嫌自家布庄的花色粗陋,上不得台面?”

齐烨闻言,折扇轻摇,桃花眼微挑:“母亲这话说的,清欢身上这袭罗裙,正是用布庄新染的‘柳芽绿’丝线织的,昨日我还见她在染缸边亲自调色呢。”

他忽然用扇骨轻点了一下桌面,“倒是母亲身上这锦缎,看着像是钱记的‘富贵牡丹’?前儿个王媒婆穿了他家的料子,脖颈上起的疹子比池塘里的莲蓬还密呢。”

这话夹枪带棒,直戳齐夫人痛处。齐夫人脸色一沉,正要发作,玉清欢已柔声开口:“母亲说笑了。儿媳身上这袭罗裙,正是用齐庄新染的‘柳芽绿’丝线织的,料子轻薄透气,最宜暑天。”

她侧身让齐夫人细看,“至于这支荆钗,前儿个染布时用余料浸了芷草香,戴在身上倒比金钗银簪更合这田园宴的意趣。”

老夫人怕气氛尴尬,忙开口打圆场,“快上第一道菜!”

仆役端着凉菜呈上。头一道是冰镇莲子羹,雪白的莲子浮在青瓷碗中,上面撒着几粒鲜红的果肉,看着便让人暑气顿消。

老夫人笑道:“这是‘冰心映红珠’,取刚摘的莲蓬剥了莲子,用井水镇过的,诸位尝尝。”

众人纷纷举匙,齐夫人却只舀了一小口,挑眉道:“母亲真是会享福,这等精细吃食,倒像是把荷塘搬进了屋里。”

这时,阿福竟端着一份焦黑陶盘呈上,满座顿时静谧无声。

盘里卧着一条焦得开裂的物事,糊味混着荷香飘来。老夫人哭笑不得:“阿福,你这是……”

“老夫人恕罪!”阿福哭丧着脸,“小的想做糖醋鱼,谁知火大了……”

齐夫人“噗嗤”笑出声,团扇指着焦鱼,目光斜睨着玉清欢:“儿媳在乡野长大,定识得这等‘美味’,我倒要听听,你给这道菜取个什么名儿?”她笃定玉清欢会出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齐烨忽然抢先一步开口,目光落在焦鱼上,若有所思:“我曾在古书上见过‘焦尾琴’的典故,蔡邕以焦木为琴,音色绝伦。这鱼虽焦,或许内里别有滋味。”

他转头看向玉清欢,眼中含笑,“娘子素来得祖母真传,最会给寻常物事取雅名,不如你来说说?”

玉清欢起身福礼,声音清悦:“方才夫君提及焦尾琴,倒让我想起‘墨云遮日鲤’。这鱼焦皮如墨云蔽日,内里或藏玉脂,恰如齐庄的‘草木染’,虽看似朴拙,实则经得住细品。”

“好个‘墨云遮日鲤’!”老夫人抚掌赞叹,“清欢这孩子,跟烨儿真是越来越有夫妻相了,连说辞都这般契合。”

齐烨凑近玉清欢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方才你说‘经得住细品’,说得极好。”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惹得玉清欢脸颊微微发烫。

齐夫人顿时脸色铁青,愤恼至极!

这时,沈玉忽然伸出筷子,夹起一块焦黑的鱼肉,煞有介事地尝了一口。

“噗——”他猛地喷出一口黑渣,捂着喉咙倒吸凉气,随即“哎哟”一声,手捂胸口向后倒去,直挺挺地摔在地上,双眼一翻,没了动静。

“沈玉!”老夫人吓得佛珠掉落在地,众人一片惊呼!齐夫人更是脸色煞白,指着焦鱼道:“有毒!果然是有毒!”

阿福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老夫人饶命!小的不敢啊!”

玉清欢却异常镇定,她蹲下身探了探沈玉的鼻息,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忽然“扑哧”笑出声来:“沈少爷,别装了,再装下去,祖母她可就要请太医了。”

沈玉闻言,睫毛颤了颤,猛地睁开眼,吐了吐舌头坐起来,“哎呀,被发现了。”

他晃了晃脑袋,“主要是这鱼太焦了,硌得我牙酸,不如趁机演一出‘食炭中毒’,给大伙儿助助兴嘛。”

老夫人又气又笑,拿帕子点着他:“你这混小子,差点没把我吓死!”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是沈玉胡闹,纷纷失笑。齐夫人的脸色却比刚才更难看,本想借题发挥,却被沈玉这一闹搅了局,反倒显得自己小题大做。

此时仆役又端上几道菜,皆是寻常蔬菜:一碟清炒豆苗,翠色欲滴。一碟蒜蓉空心菜,绿梗白瓣。还有一钵豆腐羹,上面撒着嫩黄的蛋丝。

齐夫人眼珠一转,指着豆苗道:“这道菜又该作何雅称?莫不是叫‘翠色满园’?”

玉清欢看了看那碟豆苗,摇头笑道:“豆苗鲜嫩,如翡翠初琢,配着盘中水光,倒像碧玉落在白玉盘里。不如叫‘翡翠白玉嵌’?”

她又指了指空心菜,“这道菜梗白叶绿,形似玉簪嵌金,便叫‘金镶玉簪叶’如何?”

最后看向豆腐羹,“豆腐似雪,蛋丝如金,浮于汤中,恰似‘碎金沉雪羹’。”

她每说一道,齐烨便替她布菜,动作自然亲昵。

御史夫人听得连连点头,对身边的丫鬟道:“你听听,寻常的豆苗空心菜,经齐少夫人这么一说,倒像是从诗里走出来的一般。回头我家厨子也该学学,做菜先学取名,听着就有胃口了。”

李夫人也笑着打趣:“看来以后要想给菜取名,得先讨教齐少夫人了。就说这‘碎金沉雪羹’,光听着就觉得清清爽爽,暑气都消了大半。”

玉清欢的菜名越发雅致,引得宾客们纷纷称赞,连丫鬟都在底下小声嘀咕:“少夫人真是有才气。”

老夫人见状,拉过两人的手叠在一起,“还是清欢有巧思,将这些家常菜说得如此动听,比那些山珍海味更有滋味。”

她眼角含笑,“你们夫妻二人,一个稳重一个巧思,真是天作之合。”

“祖母说笑了!”玉清欢面颊泛红,露出一抹浅笑。

齐夫人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又听着满座称赞,只觉颜面尽失。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握着团扇的手指节都泛了白。

这时,阿福又端上一道菜,竟是用荷叶包着的糯米排骨,荷叶清香混着肉香,引得众人食指大动。

老夫人笑道:“这是‘荷叶裹珠翠’,算是今日唯一一道荤菜,诸位快尝尝!”

沈玉早就饿了,不等众人动筷,便抢着夹了一块,边吃边含糊道:“还是这道实在!刚才那焦鱼啊,也就配给我填牙缝。”他说着,还朝玉清欢眨了眨眼,意思是“刚才帮你解围,快谢我”。

玉清欢佯装没看见,低头替老夫人盛了碗豆腐羹:“祖母,这‘碎金沉雪羹’清淡养胃,您尝尝。”

老夫人接过碗,看着玉清欢温顺的模样,又想起她刚才应对齐夫人时的不卑不亢,心中越发喜爱,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孩子,今日多亏了你,让这顿田园宴添了不少雅趣!”

齐烨揭开荷叶,先替祖母盛了一块,又给玉清欢夹了块肉最多的,低声道:“你今日说了许多话,多吃些肉。”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皆是感叹姑爷对少夫人的体贴。

齐夫人再也坐不住,以头晕为由告辞。老夫人命人相送,转头对两人笑道:“别理她,你们且吃菜。”

……

宴席过半,众人闲聊着园子里的景致,御史夫人瞥见玉清欢命人将焦鱼骨另盛在青瓷盘中,便拈着绢帕笑问:“少夫人特意留下这鱼骨,莫非另有妙用?”

玉清欢浅浅一笑:“夫人好眼力。我瞧着这焦骨恰是上好的草木灰原料。菜园里新种的秋菘刚冒芽,正需肥田呢。回头让阿福烧透筛粉,撒在苗根上,倒也不算辜负了它。”

老夫人闻言更是欢喜:“你这孩子,真是处处透着聪慧!连点焦鱼骨头都能派上用场,可见是个会过日子的。”

齐烨在旁笑着补充:“她昨日还说,布庄染布剩下的废料,也能堆成肥,看来往后咱们家的菜园,倒要靠她这双巧手来打理了。”

众人听着,愈发觉得玉清欢不仅有才情,更有几分难得的质朴聪慧,与那些只会吟风弄月的闺阁女子不同。

张夫人拉着身边的儿媳笑道:“你瞧瞧人家齐少夫人,既能取雅名,又懂农家事,往后你也多学着点,别总想着胭脂水粉。”

众人谈笑风生,直至暮色深沉,方逐渐散去!

阿福捧着那盘剩下的焦鱼,正愁该怎么处理,见玉清欢走过,忙上前道:“少夫人,这鱼……”

玉清欢笑着递给他一个竹筛:“拿去后厨,仔细剔掉没烧透的肉,把焦骨焦皮单独烧半个时辰,晾透了装在这筛子里,明日我带你去菜园撒了。”

阿福连连应着,捧着竹筛的手都稳了些。

齐烨牵着玉清欢的手走过荷塘小径,晚风卷着荷香掠过,他低声道:“今日那‘墨云遮日鲤’,配上御史夫人的夸赞,倒成了全场最亮的菜。”

玉清欢睨他一眼,“还不是你先提焦尾琴的典故?”

他握紧了她的手,指尖蹭过她腕间的玉镯:“那明日去菜园撒草木灰,我陪你去。顺便瞧瞧,这‘墨云遮日鲤’的骨头,能种出什么样的秋菘来。”

月光漫上青石板,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混着满塘荷香,酿成一坛清甜的暮夏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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