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郭老九定下约定后，赵东来没有在城里多做停留。
他心里挂念着家中的父母，若是在外过夜太久，定会让他们无端生出许多担忧。
踩着夕阳的余晖回到村里，一进家门，母亲刘淑芬便迎了上来，布满薄茧的手在他身上摸了又摸，生怕他在城里吃了亏。
赵东来早已想好了说辞。
他告诉父母，自己在城里寻了个清净的旧书店，店主是个和善的老先生，见他好学，特许他在店里温习功课，备考一机厂的招工，吃住都能将就。
“妈，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赵东来笑着转了一圈，气色红润，精神饱满，与之前那个面黄肌瘦的少年判若两人。
赵老实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看不真切，但紧锁的眉头却舒展开了些。
“在外面，万事小心。”
他闷声闷气地嘱咐了一句。
刘淑芬眼见儿子确实状态不错，这才放下心来，只反复叮咛他要注意身体，别为了看书熬坏了眼睛。
夜深人静，屋外只有虫鸣声。
赵东来躺在床上，意识沉入脑海，心念一动，整个人瞬间进入了画卷空间。
甫一进入，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变得不同，带着一股草木与泥土混合的清新气息。
可下一秒，他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
他的目光被空地中央那道身影牢牢吸住。
雷豹如一尊铁塔般静立着。
在他的脚下，一头庞然大物悄无声息地伏卧着，黄黑相间的斑斓皮毛在空间内奇异的光线下，流淌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华美。
那标志性的“王”字额头，那即便闭合也掩不住凶威的吊睛，无一不在彰显着它生前的身份。
山中之王，华南虎！
赵东来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主公。”
雷豹的声音传来，一如既往的平淡，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汇报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属下奉命勘探深山地势，途中与此獠遭遇，幸不辱命，已将其捕获。”
不远处，徐先生带着一群领民正远远地围观，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敬畏与震撼。
那是一种面对顶级掠食者时，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好！”
赵东来喉咙有些发干，半晌才吐出一个字。
“好！”
他走上前去，脚步有些虚浮。
“好啊！”
他连说三个好字，胸膛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情绪在疯狂冲撞。
这可不是野猪，不是山羊，这是老虎！
虎骨、虎肉、虎皮、虎鞭……在任何一个时代，这头猛虎的每一个部分，都意味着难以估量的价值！
他甚至能想象到，将这张完整的虎皮铺在未来画卷宫殿的主位上，是何等的威风与气派。
“雷豹，辛苦了。”
赵东来重重地拍了拍雷豹的肩膀，对方的身体坚硬如铁。
他当即下令，让雷豹亲自操刀处理虎尸，务必将虎皮完整无缺地剥下，虎骨则要用最好的方式悉心收存，至于虎肉，则精细分割，储藏备用。
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赵东来便取出了几斤最嫩的虎里脊肉。
他将肉交给母亲，谎称是雷豹在山里打到的“一头长得格外壮实的野猪”，让母亲炖上一大锅，给家里人好好补补。
午饭时分，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肉香，飘满了整个小院。
那香味霸道无比，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闻到的人都忍不住口舌生津。
饭桌上，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炖肉摆在中央，肉质鲜嫩，汤汁浓稠。
赵东来还特意从城里买回了一盒正宗“稻香村”的萨其马，那精致的油纸包装，在土坯房的饭桌上显得格外醒目。
父亲赵老实看着这满桌的丰盛，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他，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竟主动让赵东来给他倒了二两烧刀子。
辛辣的白酒入喉，几杯下肚，赵老实的话匣子似乎被打开了。
他的脸膛涨得通红，眼神却有些迷离，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指了指那盒包装精美的萨其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东来啊，爹……爹这辈子没啥本事……”
赵东来端着饭碗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看着父亲那双浑浊却又透着一丝遥远光亮的眼睛，喉咙有些发干。
要来了。
只听赵老实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沙哑地缓缓说道：
“其实啊，年轻那会儿，爹也不是一辈子都在这土里刨食的。”
“那会儿，我也在城里待过。”
他的声音很低，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在城南一家叫‘鲁班坊’的木匠铺子里当学徒，学的是顶好的细木工活儿。什么雕花、什么榫卯，师父都夸我有灵气。那会儿就想着，学好了这门手艺，往后就能在城里扎下根，吃上城里人的饭……”
“后来呢？”
赵东来轻声追问道，生怕惊扰了父亲的回忆。
“后来……”
赵老实眼中的那点光亮，瞬间黯淡了下去，如同风中的残烛。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那条总是有些不得劲的左腿。
“后来，给一家大户人家的宅子上梁。脚手架的扣子没绑牢，我……我从上面摔了下来，就把这条腿给砸断了。”
“铺子里的老板，赔了点钱，就把我打发回了乡下。”
“这条腿，也就从那时候落下了病根，一到阴雨天就钻心地疼。重活干不了，更别提那些需要蹲着、跪着才能做的精细木工活了。没办法，就只能……只能回了乡下，守着这两亩薄田过日子……”
说到最后，这个一向如山般沉默的汉子，眼眶竟控制不住地红了，声音也带上了无法掩饰的哽咽。
整个饭桌上，一片死寂。
母亲刘淑芬默默地转过头去，抬手抹了抹眼角。
赵东来终于彻底明白了。
他明白了为何父亲每次提到城市，眼中总是会流露出那种向往、畏惧、不甘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神情。
那座繁华的城市，承载了他年轻时最滚烫的梦想。
也留下了他一辈子都无法痊癒的伤痛与遗憾。
这一刻，赵东来握着筷子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他在心中，对着父亲那条受伤的腿，也对着那座留下了父亲梦想与伤痛的城市，立下了一个无声的誓言。
爸，您放心。
我不仅要治好您的腿。
我还要在您跌倒的那个地方，重新站起来。
我会站得比所有人都高，高到让您能亲眼看到，您的儿子，是如何替您拿回了当年失去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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