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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轮围猎结束时,昭未眠的马背上只挂着那只被裴砚川射中的兔子。她蔫蔫地牵着马回来,金步摇的流苏都没了精神,耷拉在颊边。

“这不是有收获么?”萧景琰见她失落,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兔子最是机警,能猎到已是不错。等着,皇兄让御厨给你烤兔肉,抹上蜂蜜,外焦里嫩的那种。”

昭未眠“嗯”了一声,心里却还是有点不是滋味。她瞥向不远处,裴砚川正将刚猎到的青羊交给侍从,动作干脆利落,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

明明是一样的围猎,他却总能轻而易举地满载而归。

夜幕像块深蓝色的绸缎,慢慢铺满天空。猎场中央升起几堆篝火,火焰噼啪作响,将周遭的人影拉得长长的。

宫人们支起案几,摆上冰镇的酸梅汤和各色菜肴,烤肉的香气混着松木香,在晚风里弥漫开来。

昭未眠坐在铺着软垫的矮榻上,手里捏着块烤鹿肉,鹿肉烤得油亮,蘸了点椒盐,入口鲜嫩。可她没什么胃口,目光总不由自主地飘向篝火旁。

萧景琰正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裴砚川俯身看着,时不时点头,两人低声讨论着边关的地形与布防,话语里的“侧翼包抄”“粮草补给”,她听不太懂,却觉得那样认真的裴砚川,比白日里拉弓射箭时更添了几分沉稳的魅力。

夏夜里的草地总藏着些小虫子。昭未眠正看得入神,忽然觉得手腕上一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

她下意识低头,借着篝火的光一看——一只巴掌大的花蜘蛛正趴在她的腕间,黑黄相间的花纹在火光下格外吓人!

“啊——!”昭未眠吓得魂都飞了,尖叫一声,猛地甩手,整个人从矮榻上跳起来,像只受惊的小鹿似的往前跑。

她跑得太急,裙摆被案几勾了一下,身子一歪,竟直直朝着篝火旁的方向撞去。

“公主!”诗穗的惊呼刚出口,昭未眠已经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淡淡的皂角香混着烟火气扑面而来,腰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托住。她惊魂未定地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是裴砚川。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这里,身上还带着户外的凉意,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

“蜘、蜘蛛……”昭未眠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挂在睫毛上,像沾了露水的蝶翼。

她眼下的朱砂痣被泪水浸得愈发红艳,小脸煞白,全然没了平日里的从容贵气,只剩下满满的委屈与害怕。

裴砚川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少女的发顶几乎刚到他的肩头,金步摇的流苏扫过他的手臂,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他顿了顿,松开手,转而指向她身后:“已经跑了。”

昭未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只蜘蛛早就没了踪影。可她还是怕,鼻尖一酸,眼泪啪嗒掉了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滚烫的一点。

篝火还在噼啪燃烧,周围的议论声不知何时停了。

萧景琰走过来,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多大的人了,还怕这个。”话虽如此,语气里却满是无奈。

昭未眠哪里还敢坐下,直挺挺地站在草地上,双手紧紧攥着裙摆,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四周的草丛和矮树。

夜风掀起她的裙角,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却连低头理一理的心思都没有——方才那蜘蛛爬过的触感还残留在手腕上,凉飕飕的,吓得她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还站着做什么?”萧景琰走过来,见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不过是只蜘蛛,值得吓成这样?回头我跟父皇说说,让他把御花园的蜘蛛全清了,省得我的长公主殿下夜里做噩梦。”

“皇兄!”昭未眠又气又窘,眼圈还红着,瞪人的样子却没什么威慑力,反倒像只炸毛的小猫,“你再取笑我,我、我就告诉母后你欺负我!”

萧景琰笑得更欢了:“好好好,不笑你了。过来坐,我让侍卫在周围撒了驱虫的药粉,保准什么虫子都不敢靠近。”

昭未眠却梗着脖子不动,方才那一下实在吓狠了,加上被皇兄当众打趣,脸上挂不住,索性转身往僻静处走:“我才不坐,气都气饱了!”

她提着裙摆,噔噔噔走到一片枫树林下,背对着篝火站定。金步摇的流苏垂在胸前,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地上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透着股孩子气的倔强。

风穿过树林,叶子沙沙作响,她却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确定没什么异动,才偷偷揉了揉发红的眼角。

而另一边,裴砚川望着那抹粉色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动了动。

方才那一瞬间的触感还清晰得很——少女撞进怀里时,不像想象中那般娇弱无骨,反倒带着点弹性,像裹着层软绵的云絮;发间飘来的香气也不是浓郁的脂粉气,而是淡淡的栀子花香,混着方才烤鹿肉的烟火气,奇异地并不违和。

他自幼在军营长大,三岁握枪,五岁扎马步,九岁便跟着父亲去了边关。帐里的兵书比枕边的被褥还亲,盔甲上的血腥味比胭脂香更熟悉。

京城里的贵女们于他而言,不过是节庆宴会上远远瞥见的一抹锦绣身影,规矩行礼,疏离问候,从未有过这般近距离的接触。

方才她撞过来时,他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扶住了。指尖触到她腰间的绸缎时,那料子滑得像流水,竟让他莫名顿了一下。

再看她仰头时的样子,眼泪汪汪的,眼下的朱砂痣被火光映得像颗熟透的樱桃,全然没了初见时的清冷贵气,倒像个寻常人家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砚川?发什么呆呢?”萧景琰拍了拍他的肩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笑道,“这丫头被我们宠坏了,一点小事就闹脾气,你别见怪。”

裴砚川收回目光,敛了敛眸中的思绪,摇头道:“公主性情直率,并无不妥。”只是不知为何,方才那阵栀子花香,总在鼻尖萦绕不散,连带着少女撞进怀里时,那声带着哭腔的气音,也跟着钻进了心里。

他转头看向枫树林的方向,月光透过叶隙落在地上,织成一片斑驳的银网。那抹粉色的身影还站在那里,偶尔抬手拢一拢被风吹乱的鬓发,像一朵被露水打湿的桃花,固执地开在微凉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