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的卢给黄松擦屁股的消息传开,他立刻成为项目部热点人物。王建眉开眼笑,他不管谁,反正有人干就行,这样他开会时就不用再挨骂。好心人纷纷劝马的卢,小马你傻呀,这个事情吃力不讨好,干砸了就麻烦了,赶紧把话收回来,别逞能。此时,马的卢已经没有功夫和他们解释,他必须立刻、全身心投入到上料系统调试中去。
这黄松做得够绝,走的时候,连最终版程序都没有丢下,更不用说编程说明。马的卢和楚城金属技改部刘雄说,他也不是神仙,至少要给他七天时间,让他去消化程序。刘雄勉强答应。接下来,擦屁股工作分为几个步骤,首先是读软件设计委托书,把工艺意图搞清楚;其次是读程序,搞清楚每个程序段的功能;再次是找出程序BUG,进行修改;最后是进入冷联动试车阶段。以上步骤,是建立在程序没啥大毛病的基础上,如果程序有结构性缺陷,那麻烦就大了。秦海找了工艺室,把软件设计委托书给发过来,马的卢研究了一下,确实烧脑,比喷煤系统委托书厚多了,设备之间的逻辑关系错综复杂。
马的卢从上料可编程逻辑控制器里,导出黄松灌进去的程序。这种导出的玩意儿没有注释,相当于白板一块。还好黄松是气急败坏连夜走的,所以临走之前没去主控楼删程序。否则,就啥也不会给马的卢留下,那就惨了。马的卢对照着上料系统图纸,把输入输出点注释全部加上。然后,再进一步分析中间变量。马的卢把自己关在主控楼一个小房间里,整整读了三天程序,没有回招待所,他带了一个小被子,困了就在沙发上睡。这个三天,他被程序所虐,甚至开始抽烟,香烟是他这几天的精神伴侣。刘雄这几天很关心马的卢,经常来看他。
刘雄问:“马工,现在怎么样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马的卢道:“有进展,程序已经快读明白了。我需要搭建一个可编程逻辑控制器模拟试验台,有电源模块、中央控制器模块、以太网模块就行,程序太大,必须要模拟。”
刘雄很快就给他办好了,可编程逻辑控制器模拟试验台搭建完毕。自从马的卢接了这个活,王建再也没挨骂。他佩服马的卢的勇气,就默默地搞起后勤服务。
王建吩咐小沈:“小沈,你从今天开始,每天给马工送一日三餐,纯净水,还有烟,你小子烟鬼,不许克扣马工香烟。”
小沈拍着胸脯:“瞧您说的,我像那样的人吗?”
王建道:“怎么不像?我瞅你像。”
小沈嘴角里发出一声:“切!”
王建吩咐张姐:“小马调试辛苦,给他单独开小灶,要让他吃好。”
张姐笑:“死鬼,对小马比对我好多了。不就是烧小灶吗,简单,只要你给伙食费,我保证每天不重样,而且少放辣椒。”
王建笑着揪张姐屁股,张姐一把将他的手打掉。
闭关三天,马的卢终于读出一点儿眉目,开始对明显的程序缺陷进行修改。正改着,有人敲门,开门一看,秦海到了。马的卢喜出望外,连忙给秦海递烟。
秦海很诧异:“小马,你也开始吸烟了啊。”
马的卢道:“临时抽抽,调试完就不抽了,要不然一个人坐在这里会疯。”
秦海笑:“你不会疯,地球人都疯了,你也不会疯。”
秦海一到,马的卢就有个商量的人了。很多问题,俩人一谈论,就简单多了。师徒俩分工明确,马的卢专心致志读程序、改程序,师父负责解决外围技术问题。很快,七天过去,马的卢该出关了。
马的卢给刘雄打电话:“刘部长,上料系统程序已经差不多了,安排冷联动试车吧。”
刘雄笑出猪叫声:“好好好,我和领导汇报一下。”
冷联动试车开始,甲方楚城金属,总包方北州工设,施工单位楚城二建,各就各位。上料系统设备按照料单指令,有条不紊地动起来。大约跑了一个小时,料单突然卡住。马的卢仔细分析一下程序,发现缺陷严重,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好的。马的卢和秦海低声讨论好一会儿,决定暂停。
秦海起身告诉刘雄:“刘部,缺陷比较大,需要回试验台重新模拟,今天冷联动试车暂停吧。”
这时,楚城金属有人不耐烦,开始骂娘。
刘雄压制众人:“骂什么娘?程序有问题,不是很正常吗?谁不服,谁就来试试。”
刘雄问马的卢:“我们可以等,你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马的卢道:“我需要一天时间。”
刘雄一口答应:“好,一天就一天。”
刘雄转身宣布:“今天调试暂停,大家先忙别的,明天上午重新开始。”
马的卢和秦海重新回到小房间,又重新开始模拟。一直忙到晚上九点,缺陷终于改好。师徒俩手舞足蹈,像疯子一样。次日重新开张,这次没有掉链子,程序跑得很顺利。料单跑了几个循环,程序彻底没有问题。上料系统的所有设备,按照程序设定,有条不紊地运行着,发出震耳的轰鸣声。
刘雄看着马的卢:“马工,看样子,可以准备开炉了吧?”
马的卢一脸平静:“可以了,一切就绪。”
话音未落,忽然料车停住,不知道什么情况。马的卢心想,真他妈不能嘚瑟,一嘚瑟准出幺蛾子。马的卢检查程序,程序没问题,赶紧去配电室,检查料车卷扬变频器。果然,变频器报故障,过电压。
秦海看着故障代码:“的卢,这个就是智一城电气的国产变频器,第一次用在料车卷扬上,以前都用进口品牌。”
马的卢不安地问秦海:“那楚城金属同意使用国产吗?”
秦海道:“我听二组组长说过,智一城电气老板和楚城金属白总关系很好,白总亲自拍板,支持民族品牌,要给智一城电气打造一个业绩。智一城电气老板拍胸脯,说肯定没事,没想到还是有事。要是没有白总拍板,谁也不敢在这么关键部位,用国产变频器,除非他乌纱帽不想要了。”
马的卢道:“那就好,楚城金属至少不会怪到我们头上,这次他们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秦海道:“对,目前压力不在我们这里,做好配合就行。我听说智一城电气已经派人来了,明天就到。”
马的卢一下子就想到了巩如弦,那个女博士牛逼哄哄,说她开发的变频器如何如何好,这下子看她敢不敢来。
次日智一城电气的人到达现场,一个是技术部的技师李师傅,另一个果然就是作为产学研合作方的巩如弦博士。秦海、马的卢陪同二人到配电室,检查变频器情况。李师傅打开变频器机壳,开始测量内部电路元器件,巩如弦打开笔记本电脑,连接变频器通讯口,检查程序。很快,一个小时过去。
李师傅道:“巩博士,这下子麻烦了,制动单元被烧坏,需要更换,这一时半会儿还解决不了。”
巩如弦问:“制动单元烧坏?李师傅,我检查了这台变频器的主程序,为什么还是老版本?从今年初新版本完成测试,老版本就不该使用了呀。原先老版本存在缺陷,对制动单元运行状态存在误判。”
李师傅道:“这台变频器去年底就出厂了,所以主板里面还是老版本程序。”
巩如弦对秦海说:“秦工,目前只有从公司紧急送主板和制动单元过来,才能解决问题。”
秦海吃惊:“那不得要两天时间啊?”
李师傅道:“还好公司仓库里有现货,现在就安排车子从北州出发,快马加鞭,明天就可以到货。”
秦海叹气:“这又要耽误一天时间,本来国产变频器质量就被质疑,这要是把故障原因告诉甲方,智一城电气的压力可就大了,白总脸上也不好看。”
巩如弦道:“那目前这个情况,也就只能等待备件,和甲方实话实说吧。”
这时马的卢从配电室墙角,捏着一只死老鼠尾巴,用打火机把死老鼠烧一下,然后放到变频柜里。
巩如弦大惊:“你这是干什么?恶心死了。”
马的卢把手指头放在嘴边:“嘘!声音小点儿。别让楚城金属的人听到了。您如果出去老老实实说,变频器主程序没有更新,导致制动单元被烧坏,然后等待备件送到位,要一天时间,还要拆装调试,我估计要被甲方给骂死,骂得体无完肤。这样吧,我们几个人统一口径,就说老鼠啃咬,导致制动单元短路被烧毁。”
巩如弦道:“这合适吗?这是欺骗甲方,给我们自己开脱责任。”
秦海笑:“合适,这次撒谎,不仅是为了智一城电气的声誉,也是为了给楚城金属白总减轻压力。白总这么支持国产变频器的发展,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他添乱。在工程投产关键时期,适当掩饰一下故障真相,有助于维护各方团结。还是小马点子多,那就这么说,巩博士你俩都记住,别说漏嘴。”
几个人统一思想,马的卢出去找楚城金属电气工程师。过了几分钟,楚城金属的人进来了,楚城二建老赵跟在后面。
马的卢道:“原因找到了,老鼠啃咬,造成元器件短路烧毁,现在备件已经从北州紧急发货,预计明天到现场。”
楚城金属工程师一跺脚:“这死老鼠害死人,我们这个地方老鼠太多了,经常啃咬电缆,出了好多事故,我向领导汇报一下,这是不可抗拒的意外事故,不能怪谁。”
老赵笑着看马的卢,那个眼神,马的卢懂得,意思是骗得了甲方,可骗不了他老赵。马的卢送楚城的人出去,手在老赵肩膀上拍了一下,俩人心领神会。巩如弦看着马的卢的背影,眼神逐渐温暖起来,她感觉这个马的卢不一般,撒谎都这么丝滑,几分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智一城电气的车子日夜兼程,次日上午终于赶到现场。智一城电气李师傅和楚城金属电工携手,把备件更换上去,上电检验,变频器不再报故障。
马的卢告诉刘雄:“这次是真的可以开炉了。”
刘雄立刻给董事长白钢打电话:“白总,向您汇报一下,上料系统冷联动试车结束,可以准备开炉。”
白钢发出爽朗的笑声:“好,好,开炉计划要排好,要注意安全。”
马的卢接到刘雄通知,晚上十一点开始装料,这意味着热试即将正式开始,他做好了熬通宵的准备。
秦海道:“的卢,今晚我陪你一起熬。”
马的卢阻止他:“别,您这个岁数,回去安心睡觉,有搞不定的事情我再找您。”
秦海道:“那我回招待所,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你也不需要整晚都坐在这里盯着,到了后半夜,就裹着军大衣,在旁边沙发上靠一靠。”
马的卢道:“放心吧,不会有事,肯定一切顺利。”
晚上十一点,矿槽和炉顶设备发出来轰鸣声,料车往复穿梭,高炉里逐渐堆满了矿料。次日凌晨正式出铁,铁水倾泻而出,落入铁水罐车内,现场一片欢腾。马的卢看着铁水奔腾,心想这个铁水出来可太不容易了,差点儿要了我的命。
清晨,秦海来了,让马的卢回去睡觉。马的卢这一睡不打紧,从清晨一直睡到下午三点,硬是被饿醒,便简单洗漱一下,出来觅食。在镇子上,碰到巩如弦。马的卢原以为她还会装着没看见,没想到这次不同,巩如弦看着他微微一笑,点了一下头。双方简单寒暄一下,便各自走路。
马的卢找了一家米粉店,正在嗦粉,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传来女人的呼喊:“抢劫啊,抢劫!”
马的卢放下筷子,一个箭步就冲出去,这才看到呼喊者,不是别人,正是巩如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个瘦猴正在狂奔,手里拿着女式小包。马的卢瞬间明白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抢劫,他想都没想,立马就追上去。
小镇上并非空无一人,但是并没人挺身而出,去拦抢劫者,估计是怕日后遭到报复。马的卢和劫匪展开长跑,约莫跑了一公里,已经跑到田间,把劫匪给累坏了,气喘吁吁。劫匪速度逐渐慢下来,马的卢捡起一块石头,砸过去,正中劫匪小腿,劫匪惨叫一声倒地。马的卢扑上去,就和他扭打起来。劫匪见势不妙,把包往旁边菜地里一扔。马的卢分神看那个包扔哪儿,劫匪乘势挣脱,撒开丫子就跑。马的卢不再追赶,到菜地里,把包包捡回来,拍拍浮灰,就往回走。迎面正碰到巩如弦,她一路小跑过来,马的卢把包还给她。
巩如弦泪眼婆娑:“真是谢谢你,要不是你,我的手机、身份证、钥匙全部都丢了,那可真麻烦。这个地方太可怕了,居然大白天还拦路抢劫。刚才那个坏人夺我的包,我脑袋都懵了。”
马的卢道:“谢啥?下次别一个人出门,这里是山沟沟,比较乱,和北州可不能比。北州到处都是警务岗哨,到处都是监控,这里可啥都没有。”
巩如弦道:“那我请你吃饭吧,向你表示感谢。”
马的卢一拍脑袋:“我的粉,粉还没吃完。”
巩如弦道:“什么粉?”
马的卢道:“刚才为了帮你,我的粉没吃几口,还在那个店里。”
巩如弦笑:“那损失好大,我请你吃粉吧。”
俩人回到刚才马的卢吃粉的店,果然,那碗粉已经被老板娘收走。巩如弦又重新点两碗粉,算是向马的卢表达感谢之情,马的卢欣然接受。俩人一边嗦粉,一边聊起来。
巩如弦道:“这个镇子,和我外婆家的镇子有点儿像。我外婆家,以前也是在一个古镇上,那里的小桥流水人家,外婆很是怀念,总是和我说她年轻时候的往事。北州那么繁华,可她一点儿也不喜欢。后来我理解了,北州再好,也解不了外婆的乡愁。”
马的卢道:“那样的古镇,可太令人神往了。镇子上节奏慢,人们有时间,能感受生活的恬静和美好,不像北州,天天就是各种挤地铁,各种排队。”
巩如弦道:“本来我想学古建筑专业,特别有兴趣,我用铅笔,可以临摹出一个建筑。但是我爸爸建议我学电气,因为他自己就是学电气的,想和闺女有共同语言,为了我爸,我就选择了电气专业。现在我不后悔,因为电气专业也很有意思。”
马的卢道:“那幸亏你听你爸的,学了电气,否则咱俩就不认识了。”
巩如弦道:“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吧,是个崇洋媚外的人,看不起民族品牌,昨天看到你替智一城电气解围,我知道错怪你了。”
马的卢道:“没啥,人总归是要逐渐了解,第一面肯定理解不全。我这个人虽然没什么钱,但是优点挺多,很值得你深入交往。以后你会发现,我这个人的优点怎么这么多,缺点好像没有。”
巩如弦笑:“那我又了解你一个特点,就是不仅撒谎很丝滑,自夸起来也很顺畅,一点儿不结巴。”
马的卢道:“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很有好感,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
巩如弦道:“妥妥的套路,你平时就是这样套路小姑娘的吧?”
马的卢道:“我哪儿有套路,我平时都不和小姑娘说话,我讲的是真实感受。冒昧问你一个问题,你有男朋友吗?”
巩如弦沉默片刻:“曾经有过,谈了一年,后来他攀高枝,娶了他领导的女儿,就结束了。”
马的卢道:“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
巩如弦轻描淡写:“没关系,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想起他,我内心一点儿波澜都没有了,时间可以冲淡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