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年春,国际化大都市北州,风依然刺骨。
一家大型设计院,北州工设公司门口,一群民工手拉横幅,“北州工设真无耻,拖欠民工血汗钱”。他们手挽手组成人墙,拦住大门。私家车、电瓶车、员工、民工、吃瓜群众挤成一团,喇叭声、叫嚷声,此起彼伏。
民工们高呼口号:“我们要吃饭,我们要生活!我们要吃饭,我们要生活!”
北州工设公司员工报警:“110,有人在北州工设门口聚众闹事,扰乱治安。”
须臾,110赶到。
110警告涉事双方:“你们有矛盾,要好好协商,不能斗殴,不能侮辱人格,不能破坏公共设施,否则将依法予以处罚。”
一个西装中年大叔高声道:“各位兄弟,我是北州工设公司办主任裘同,大冷的天,别在门口堵着了,到公司会议室去坐坐吧,坐下来慢慢谈,有什么事,我们好商量。”
挑头的民工嚷嚷:“别扯没用的,别想把我们糊弄走,让你们管事的出来说话。”
说话间,打公司里出来一位,地中海脑袋,大腹便便,西装革履。
裘同连忙介绍:“这是我们公司副总经理程涛。”
一个民工大声质问:“我们不管你什么官,就说句痛快话,什么时候付我们工钱?”
程涛解释:“各位兄弟,我也很同情你们,但是没办法,甲方没付钱给我们,我们也没钱付给下家。不是北州工设欠你们钱,是甲方欠你们钱。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应该去找甲方。而且,北州工设和你们劳务公司之间,没有直接的合同关系,甲方给我们的工程款,我们都按同比例,支付给了施工单位,一分钱也没有拖欠,至于施工单位嘛,是否同步支付给劳务公司,我们掌控不了。”
民工不听解释:“少废话,我们不管那么多,不要忽悠我们,你们是总包方,就找你们。”
程涛声音颤抖,音量明显加大:“你们不能不讲理吧,用用脑子,我再说一遍,你们应该去找劳务公司,如果施工单位没给劳务公司钱,那你们可以去找施工单位,在这里堵着算怎么回事儿?再说了,你们这种堵门行为,扰乱了我们公司正常经营,扰乱了社会秩序,是违法的。”
从民工群里冲出一人,是个彪悍妇女,她破口大骂:“说谁不讲理?你说谁不讲理?你欠我们工钱,你还有理了?狗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讲别人违法?我教你怎么用用脑子。”
她跳起来,扬起胳膊,朝着程涛的地中海脑袋,“啪”的一巴掌,
程涛被打得一个趔趄,眼镜掉到地上,镜片碎了一地,脑袋差点儿撞到伸缩门。裘同赶紧扶住,他招呼手下,赶紧把程涛扶进去。程涛抱着头,路都走不稳了,公司办俩小伙一左一右搀着。
裘同手指着女民工:“你怎么敢打人?有话难道不能好好说?”
女民工嚷嚷:“打他狗东西怎么了?谁让他站着讲话不腰疼?一会儿扯甲方,一会儿扯施工单位,一会儿扯劳务公司。反正我听明白了,就没有北州工设什么事,纯粹就是我们就该死!”
裘同指着她:“你不是瞎胡闹是什么?再怎么说,你也不能打人,打人是违法的,你知不知道?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们如果有诉求,可以去法院起诉,在这里胡搅蛮缠什么?”
有民工冲上来,准备揪住裘同,北州工设的人也围上来。双方开始推推搡搡,不时地发出尖叫,互相饱以老拳。吃瓜群众们退避三舍,生怕挨冤枉拳。
一个小伙子大叫:“别打了,住手!”
此人名叫马的卢,今天来北州工设面试。他北州工业大学硕士毕业,在北州第一重型设备厂上班两年。这个厂啥都好,就只有一个缺点,钱太少,除去衣食住行之后,所剩无几。因穷困潦倒,硬把女友熬成了前女友。他痛饮一瓶啤酒,一拍大腿,我辈岂是蓬蒿人,于是四处投简历,想另谋高就。北州一重和北州工设有业务往来,厂里电炉就是北州工设给弄的,老师傅们都羡慕北州工设,说待遇高、福利好、工作环境好,所以马的卢想来试试。
话说这北州工设,是老牌设计院,五十年代建院,隶属于北州高科集团,全称唤做北州高科集团工业设计咨询有限公司,位于市东部,北州高新技术产业园。北州工设在金属制品行业,可是个大佬级别的设计院,这些年拓展业务范围,也开始涉足民用建筑和市政项目,人员规模庞大,有四五千人之多。
马的卢振臂一呼以后,立刻感觉后背发凉,因为拉架者仅他一人,周围的人都像看猴一样,瞪大眼睛看着他。也许是因为他个子高,声音大,一声怒吼,暂时把双方给镇住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反应过来:“你算哪棵葱啊?滚蛋,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暂停之后,双方又是一场混战。马的卢站在中间,躲闪不及,饱受互殴双方摧残。头上惨遭无数铁砂掌,腿上被踢若干无影脚,被双方都当成了挡箭牌。
110接到电话,迅速赶到,控制局面。双方一看到警察来了,秒怂,收起了拳脚。吃瓜群众立刻后撤,生怕被认定为斗殴人员。
全副武装的警察发话:“你们几个涉嫌聚众斗殴,扰乱治安,违反治安处罚条例,跟我们走一趟。”
警察锁定互殴一线的几人,将其隔离出来,往警车里塞,带回局子审问,其中就包括马的卢。五大三粗的警察把马的卢一把塞进车里,毫不费力,就像往罐头里塞一条沙丁鱼。
马的卢辩解:“你们抓错人了,我是来劝架的,我不是这个公司员工,我也不是讨薪民工。”
警察不听解释:“现在说不清楚,我们怎么知道你什么身份,你站在这中间,嫌疑很大,先走一趟,配合调查。”
马的卢被押解上警车,他还头一回坐警车,且是作为准囚犯。所幸没上铐子,也许是因为警察没带那么多铐子。这警车空间逼仄,小如铁皮罐头,膝盖被前排顶着。路上,他和邻座的民工聊了几句。
马的卢道:“你们到这里来堵门,有用吗?钱没要到,还要进局子。”
民工告诉他:“包工头让我们来的,包工头说拿不到钱,要钱就找北州工设,大公司有钱,不差这仨瓜俩枣的。只要豁出去闹,肯定能弄到钱。而且北州工设都是读书人,脸皮薄,都怕闹腾,见到堵门这个架势,肯定乖乖拿钱。”
马的卢问:“那你们来北州,吃住怎么办?有人管吗?”
民工叹了一口气:“哪儿有地方住,从火车站出来以后,就没有上床睡过觉,晚上就在桥底下呆着,冻死人,多少天都没有吃过一顿热饭了。”
马的卢劝他:“别闹了,这次放出去以后,还是回家吧。别听那些包工头的,他们脑满肠肥,自己怎么不来堵门?把你们当枪使。像这样下去,钱没要到,你们已经冻翘辫子了。你们还是应该向劳动部门投诉,拨打政府热线,走法律途径,这样才能解决问题。”
民工道:“政府热线早就打了,但是一直没解决,没办法才来的。包工头说他没钱,别找他,要找就找总包方。我们小民百姓,不偷不抢,只想讨回自己的工钱,爹妈看病,儿女上学,家里开销,都得靠这个钱。”
马的卢安慰:“别急,农民工工资肯定有人管,接着投诉。都怪甲方,没有钱上什么屁项目,害人害己。工程款没有筹集到位,就有脸让设计院做设计,让设备厂垫资做设备,让施工单位垫资进场干活,到最后弄得一地鸡毛,搞一堆扯不清的、蛋疼的三角债。”
民工道:“这次钱如果要到手,我就回老家去做工,再也不出来了,被这帮鳖孙骗,不划算,回家最起码老婆孩子热炕头,比这东跑西颠的生活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