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格镇海军基地的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肃杀与陈腐混合的气味。墙上悬挂的巨大“正义”二字，笔锋锐利，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然而，这威严却无法驱散凌尘身上从炊烟岛带来的，那淡淡的血腥与硝烟的味道。
他像一根木桩，沉默地立在办公室中央，听着身前那位英姿飒爽的女剑士的汇报。
“报告摩根上校！炊烟岛海贼已全部肃清，但村庄损失惨重。这位是幸存者凌尘，因意外食用了恶魔果实，目前能力状态极不稳定，属下认为有必要将其带回基地进行观察与保护。”
达斯琪的声音清脆而坚定，每一个字都透着她对“正义”二字不打折扣的信奉。
办公桌后，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缓缓抬起头。他下巴上装着一个狰狞的钢铁护颚，军帽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审视的、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他就是这座基地的最高长官，摩根上校。
摩根的视线在达斯琪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了凌尘身上，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
“嗯……做得不错，达斯琪上士。”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金属摩擦，“海军的职责就是保护民众，铲除邪恶。你很好地履行了这一点。”
他的语气听似赞赏，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敷衍。凌尘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心中那刚刚因为达斯-琪的正义感而升起的些许安心，又悄然沉了下去。在这个男人面前，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剥光了毛的鸡，赤裸裸地暴露在屠夫的案板上。
“至于这位……”摩根的目光在凌尘身上来回扫视，“既然是受害者，又是新晋的能力者，海军自然有义务为他提供庇护。我们会妥善安置他的。”
达斯琪闻言，紧绷的肩膀明显放松了下来，她转过头，对凌尘露出了一个鼓励的微笑，那双藏在眼镜后面的明亮眸子里，满是真诚。
凌尘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微微点头回应。他很清楚，自己能站在这里，而不是曝尸在炊烟岛的沙滩上，全靠眼前这位善良的女剑士。这份恩情，他记在心里。
“好了，达斯琪上士，你一路劳顿，先下去休息吧。后续的事情，我会处理。”摩根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
“是，上校！”达斯琪干脆地敬了个礼，转身准备离开。
在经过凌尘身边时，她脚步微顿，看着他那副茫然又惶恐的样子，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同情。她伸出手，带着善意与安慰，轻轻拍了拍凌尘的肩膀。
“别担心，这里是海军基地，是东海最安全的地方。你会没事的。”
就是这一拍。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顺着肩膀接触的部位，悄然无声地渗入凌尘的身体。它不像之前接触村民时那般是绝望的洪流，而像一缕纤细却坚韧的丝线，一端连着自己，另一端，则连向了眼前的达斯琪。
凌尘的脑海中没有出现任何画面，但他却清晰地“感觉”到了。感觉到她心中的坚定，感觉到她对“正义”一词滚烫的执念，感觉到她此刻发自内心的善意与同情。这感觉如此纯粹，不含一丝杂质，让凌尘因连日变故而冰冷的心，泛起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原来，这就是“羁绊之果”……不仅仅是感受痛苦与绝望，也能分享温暖与信念么？
达斯琪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鼓励完凌尘，便迈着自信的步伐离开了办公室。
门被关上，办公室里只剩下凌尘和摩根上校两个人。
之前那种敷衍的氛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摩根从办公桌后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凌尘完全笼罩。
“孩子，别紧张。”他走到凌尘面前，脸上挤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容，但那钢铁下颚随着他说话的动作开合，只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怪异与惊悚，“跟我说说，你吃下的那颗果实……是什么样的？吃下去之后，身体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他的话语里透着毫不掩饰的探寻与贪婪。
凌尘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了“影”那张冷漠的脸，和他吃下果实后对方那如释重负的表情。那女人说过，这颗果实是个“诅咒”，是她急于甩掉的烫手山芋。
一个世界政府的特工都如此忌惮的东西，绝不能轻易暴露底细！
凌尘的脑子飞速运转，他垂下头，身体微微发抖，将一个被吓坏了的乡下少年的形象扮演得惟妙惟肖。
“我……我不知道……”他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它很难吃……吃下去之后，什么变化都没有……就是有时候，碰到别人……头会很痛，很痛……就像要裂开一样……”
他刻意隐去了与达斯琪接触时的那种温暖感觉，只强调了负面的效果。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保护自己的方法。
摩根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他盯着凌尘看了半晌，像是在分辨他话里的真伪。凌尘感觉自己后背的冷汗都快要浸透衣服了。
“是吗……头痛……”摩根沉吟着，似乎暂时接受了这个说法，“看来是一种不稳定的精神类能力。不用怕，海军有最好的医生，我们会想办法帮你控制它的。”
他拍了拍凌尘的后背，那力道大得让凌尘一个踉跄。
“好了，你肯定也饿了。来人！”
摩根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很快，一名穿着海军文书制服的年轻女兵推门走了进来。她看起来很紧张，低着头，不敢直视摩根。
“上校。”
“带他去餐厅吃点东西，然后安排一间单独的营房让他住下。”摩根命令道，“记住，他是重要保护对象，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与他接触。”
“是！”女文书官小声应答，然后转向凌尘，声音更低了，“请……请跟我来。”
凌尘如蒙大赦，连忙跟在女文书官身后，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走在通往餐厅的走廊上，凌尘的心跳依然无法平复。他能感觉到，背后摩根的视线像毒蛇一样黏在他的身上，直到他们拐过一个弯，那视线才消失。
女文书官在前面带路，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凌尘注意到她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到了餐厅，她为凌尘端来一份简单的餐盘，里面有面包、浓汤和一块烤肉。或许是太久没有正经吃东西，食物的香气让凌尘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谢……谢谢你。”凌尘接过餐盘时，轻声说道。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餐盘边缘的瞬间，也不可避免地，与女文书官那颤抖的指尖，有了一刹那的接触。
“轰——！”
仿佛有一道惊雷在凌尘的脑海中炸开！
与之前接触村民时的悲伤不同，与接触达斯琪时的温暖也不同。这一次，一股冰冷刺骨、无边无际的恐惧，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瞬间淹没了他的全部意识！
这不是他自己的恐惧，而是源自眼前这个女文书官内心深处的，一种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深入骨髓的绝望与惊骇！
紧接着，无数混乱、破碎的画面如同锋利的玻璃碴，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
——一间昏暗的房间，摩根上校狰狞的脸占据了整个视野，他的咆哮声震耳欲聋：“不该你知道的，就当个瞎子！否则，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海鸥！”
——一个深夜的码头，摩根正与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凶狠的男人秘密交谈。一箱箱贝利被递过去，而那个男人则交给了摩根一份文件。凌尘看不清文件上的字，但他认得那个男人衣服上的海贼标志，正是袭击炊烟岛的独眼海贼一伙！
——就在刚才的办公室里，达斯琪离开后，摩根用电话虫低声与人通话的背影。“……对，一个很特殊的新能力者，来历清白，像一张白纸……效果不明，但正因如此，才更有价值……你那边出价最高，东西就是你的了。放心，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而已，处理起来很方便……”
那些画面破碎而扭曲，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将一个无比残酷的真相，狠狠地烙印在了凌尘的灵魂深处！
“哐当！”
餐盘从他手中滑落，食物和汤水洒了一地。
凌尘猛地后退两步，脸色煞白如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他的大脑像被无数根钢针穿刺，剧痛欲裂。
那女文书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尖叫一声，连连后退，看凌尘的眼神充满了惊恐，仿佛他是什么会吃人的怪物。
“你……你怎么了？”她颤声问道。
凌尘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复杂。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恐惧，也“看”到了她内心深处那座名为“摩根”的，永远无法摆脱的牢笼。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所谓的“正义”基地，不过是另一个虎口。
原来这身披“正义”大衣的上校，与那些在炊烟岛烧杀抢掠的海贼，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不，他甚至比那些海贼更加阴险，更加可怕！他将自己伪装在“正义”的皮囊之下，玩弄人心，中饱私囊，甚至……要把自己这个被“保护”起来的幸存者，当成货物一样高价卖掉！
一股混杂着愤怒、冰冷与后怕的情绪，在他胸中剧烈翻腾。但他知道，他不能表现出来。在这个到处都是摩根眼线的基地里，任何一丝异常，都可能让他万劫不复。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凌尘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脑海中的剧痛和心中的惊涛骇浪。他用手捂住额头，脸上挤出一个痛苦又歉疚的表情，对着那女文书官，也对着周围那些投来好奇目光的海军士兵，艰难地开口：
“对……对不起……我的头……又痛了……我控制不住……”
他演得如此逼真，那份源自灵魂的痛苦甚至不需要伪装。
女文书官见状，恐惧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怜悯和手足无措。她连忙扶起凌尘，低声道：“我……我先带你去营房休息吧。”
凌尘顺从地任由她搀扶着，离开了餐厅。
在前往营房的路上，他始终低着头，将自己伪装成那副“淳朴感恩”又“虚弱无助”的模样。但他的内心，却已是一片冰封的海。
他终于明白了“影”所说的“诅咒”是什么意思。
窥探人心，感知情绪……这能力带来的不是力量，而是足以将人逼疯的，这个世界最肮脏、最丑陋的真相。
炊烟岛的宁静生活，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从吃下那颗果实开始，他就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而此刻，他正身处漩涡的中心。
这里不是港湾，是狼窝。他也不是被保护的幸存者，而是待价而沽的货物。
他必须逃出去。
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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