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紧了紧背上的包袱,似囊中羞涩的落魄书生,朝着城西那片被灰黑怨气笼罩的区域走去。那里,消息或许闭塞,但痛苦最真实,绝望最赤裸,也最容易在不经意间,漏出被刻意掩盖的蛛丝马迹。
城西的景象,与城东恍如隔世。
街道狭窄、肮脏,污水横流。房屋低矮破败,多是泥墙草顶,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空气中混杂着劣质油脂燃烧的呛人烟味、食物腐烂的酸馊味、还有……浓重的药味和若有若无的、属于死亡和绝望的腐朽气息。
行人多是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空洞,步履匆匆,仿佛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脊梁。偶尔有孩童在污水坑边嬉闹,也很快被神色憔悴的大人呵斥着拖走。角落里蜷缩着衣衫褴褛的乞丐,眼神呆滞地望着偶尔走过的、稍显体面的人。
张玄找了一家门脸最破旧、招牌都褪色得看不清字迹的小逆旅住下。房间狭小阴暗,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张缺腿用砖头垫着的桌子,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劣质灯油的味道。掌柜是个眼皮耷拉、沉默寡言的老头,收了几个铜板,递过一把油腻的钥匙,便不再多问一句。
安置好简单的行李,张玄出门,在附近一个同样简陋的街边食摊坐下,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素面。摊主是个跛脚的老汉,动作迟缓,但面煮得还算筋道,汤是清水寡汤,撒了点盐和葱花。
他一边慢慢吃着寡淡的面条,一边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四周,耳朵却竖起来,捕捉着周围食客零星的交谈。几个穿着短褂、像是码头苦力的汉子在邻桌低声抱怨着工钱又被克扣;一个老妇人抹着眼泪跟摊主诉说着儿子在矿上咳血,求借点钱抓药;更多的是沉默的咀嚼声,伴随着沉重的叹息。
话题大多围绕着生计艰难、物价飞涨、矿上又死了人……关于栖凤山,关于沈家祖坟,关于鬼哭……这些在城东可能讳莫如深的话题,在这里,却如同禁忌,无人提及。偶尔有人声音稍大提到“沈”字,旁边立刻会有人紧张地拉扯示意,眼神里带着恐惧,迅速噤声,埋头吃饭。
无形的枷锁,早已套在了这些底层百姓的脖子上。
【感觉……好压抑。】玄学小萌新发了个沮丧的表情。
【沈家在这永宁,真是只手遮天啊,连提都不敢提。】午夜凶0感叹。
【(李教授):高压之下,必有暗流。恐惧越深,压抑越久,一旦爆发,便是燎原之火。主播需耐心,寻找那恐惧之下的缝隙。】李教授提醒。
张玄吃完面,付了钱,又向摊主老汉打听附近可有收旧物的当铺。老汉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街尾:“拐角,有家‘恒通典’,孙朝奉……还算公道。”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恒通典当铺门脸不大,黑漆木门,招牌也半旧不新。柜台很高,只留下一个不大的窗口。一个戴着瓜皮帽、留着山羊胡、面容精瘦的老朝奉坐在柜台后,鼻梁上架着一副小小的水晶眼镜,正就着油灯的光线,慢条斯理地用一块软布擦拭着一枚小小的玉蝉。
张玄走进来,一股陈年物品混合着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走到柜台前,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粗布仔细包裹的小包——里面正是那枚幽玄寒玉。他并未直接拿出玉佩,而是将包裹放在高高的柜台上,轻轻往前一推。
“老先生,烦劳看看,此物……可还当得几个盘缠?”张玄的声音带着书生的窘迫。
孙朝奉眼皮都没抬,依旧专注地擦拭着手中的玉蝉,仿佛那才是稀世珍宝。直到张玄又轻声问了一遍,他才慢悠悠地放下玉蝉和软布,抬起眼皮,透过水晶镜片,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落在柜台上的粗布包裹上。
他伸出枯瘦、留着长指甲的手指,慢条斯理地解开布包。
当那枚温润中蕴着深邃幽蓝的玉佩完全暴露在昏黄的油灯光线下时,孙朝奉擦拭玉蝉时那古井无波的眼神,瞬间凝固了!
他那双阅宝无数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震惊、难以置信的光芒!虽然这光芒只是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就被更深的、职业性的审视和评估所取代,但张玄敏锐的观察力(以及lv2望气术下捕捉到对方气息瞬间的剧烈波动)却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一刹那的失态!
孙朝奉的呼吸似乎都停顿了一瞬。他极其小心地拿起玉佩,指尖微微颤抖。他没有立刻用放大镜看,而是先用手掌感受了一下玉佩那奇特的温凉交织的触感,又凑到油灯下,仔细端详着玉佩边缘那繁复古奥的卷云纹,以及核心处那抹仿佛能将光线吸进去的幽蓝。
他看得极其仔细,每一个转折,每一道纹路,甚至玉佩背面不易察觉的细微磕碰痕迹,都反复摩挲、审视。时间仿佛凝固了,当铺里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哔剥声和他略显粗重的呼吸。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孙朝奉才缓缓放下玉佩,摘下水晶眼镜,用软布慢慢擦拭着镜片。他抬起头,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古板和平静,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混杂着敬畏、忌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这位……公子,”孙朝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透过镜片,锐利地刺向张玄,“此玉……从何而来?”
他的语气看似平常的询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探究,仿佛这不是在问物件的来历,而是在审问犯人。
张玄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维持着书生的茫然和窘迫:“此乃……家传之物。家道中落,无奈……唉。”他恰到好处地叹了口气,避开了具体来源。
“家传?”孙朝奉嘴角扯动了一下,似笑非笑,那笑容冰冷而意味深长。他没有继续追问玉佩来源,只是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柜台上温润的玉佩,缓缓道:“玉,是好玉。寒潭幽玄玉,万中无一的珍品。这雕工,更是古法,非大师不能为。可惜……”
他拖长了音调,目光如同冰冷的钩子,死死锁住张玄的眼睛:“可惜此玉……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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