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般的腥气,混杂着皮肉焦糊的恶臭,像一只只冰冷滑腻的手,死死扼住白厄的咽喉。每一次艰难的喘息,灌入肺叶的仿佛不是空气,而是浓稠的血浆与绝望的灰烬。他踏过脚下这片被蹂躏的土地,每一步都深陷在湿滑粘腻的泥泞里——那不是雨水,而是被彻底浸透、吸饱了亡者血液的泥土。断肢、破碎的脏器、凝固着最后惊恐表情的头颅……它们以最残酷的几何形态,散乱地铺陈在倾颓燃烧的屋舍之间,无声地控诉着刚刚降临的、非人的浩劫。
异化的天谴军团来过。这些曾经或许还残存一丝理智与荣耀的战士,如今彻底沦为某种疯狂意志的爪牙。它们留下的痕迹,只有纯粹的、冰冷的毁灭。没有怜悯,没有甄别,唯有对所谓“献祭”的狂热追逐。
白厄强迫自己移动视线,那双素来被同伴形容为盛着暖阳与春风的银灰色眼眸,此刻却像两块浸在冰水里的寒铁,一寸寸扫过这片人间地狱的每一个角落。他银白色的发丝被烟尘和溅上的血点染得污浊,紧贴在汗湿的额角,几缕垂落下来,拂过他脖颈上那个在污秽中依旧隐隐泛着微弱金芒的太阳印记——那是神性的赐福,此刻却更像一个无言的讽刺。
他在找。焦灼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密密麻麻地刺穿他的心脏。目光每一次掠过一具俯卧的、或是扭曲得不成人形的躯体,心脏都会骤然缩紧,随即又被一种近乎卑微的祈祷狠狠推开——不,不要是那个人。千万……不要是他。那个名字,那个身影,几乎成了支撑他穿越漫长黑暗的唯一火种。科斯塔克斯……他幼年失散的挚友,那个在得知其同样幸存于那场席卷家乡的滔天血祸后,能让他激动得彻夜无眠、仿佛整个世界重新亮起的人。
“假的……一定是假的……”白厄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干裂得渗出血丝。他宁愿自己拼死从外围杀进来、斩灭那支腐化军团的行动,仅仅是一场毫无意义的跋涉。至少那样,还能存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希望那个消息只是误传,希望科斯塔克斯还在某个安全的地方活着。至少……他还活着。
然而,命运似乎格外钟爱对他展露其最狰狞的獠牙。
当他的视线,带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希冀,投向村庄边缘那片被几棵烧焦枯树半掩的空地时,整个世界的声音骤然消失了。
嗡——
只有血液疯狂冲击耳膜的轰鸣。
那里,在几具穿着破旧村民服饰的尸骸旁,静静躺着一个身影。熟悉的、与他一般无二的银白色头发,散乱地铺在浸透黑红的泥土上,像一捧被践踏的月光。那身粗陋的麻布衣服被利器撕扯得破烂不堪,露出下面同样被撕裂、翻卷开深可见骨伤口的皮肉。
“不……”
一声破碎的呜咽,从白厄喉咙深处挤出,微弱得如同濒死小兽的哀鸣。他踉跄着扑了过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污浊的地面,溅起粘稠的血泥。他颤抖的手,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神灵的恐惧,伸向那人的脖颈。
冰冷。僵硬。没有一丝脉搏的跳动。
最后一点微弱的火光,在无边的寒潮中彻底熄灭了。
“科斯塔克斯……科斯塔克斯!”白厄猛地摇晃起那具冰冷的身躯,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绝望,“醒醒!听见没有!别睡!睁开眼睛看看我!是我啊!白厄!”
回答他的,只有死寂。那张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脸庞,双眼紧闭,嘴唇泛着青紫,了无生机。
“啊——!!!”
积压的悲痛、愤怒、滔天的无力感,如同决堤的熔岩,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白厄仰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那声音凄厉得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都撕裂开来。他猛地收回手,握紧成拳,凝聚了全身足以劈山裂石的恐怖力量,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怒,狠狠砸向身下的地面!
轰!
一声闷响。大地仿佛痛苦地呻吟了一下。以他拳头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纹疯狂蔓延开去,一个足有半尺深的土坑赫然出现,碎石和泥土被狂暴的力量震得激射向四周。
“为什么……为什么……”白厄颓然跪伏下去,额头抵在冰冷湿滑的泥土上,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明明……明明我们都从那场地狱里活下来了……明明我们才刚找到彼此……为什么又要夺走他……为什么我总是……总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改变不了……”滚烫的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和泥土,无声地砸落。他像一座瞬间被抽空了所有支柱的山峰,轰然倒塌在废墟之上,只剩下残破的躯壳和无尽的黑暗。
就在这时,一只小小的、带着温热的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了他剧烈颤抖的肩膀上。
“小白……你……你振作一点……”声音软糯,带着孩童特有的稚气,却蕴含着一种与外表极不相称的沉稳与忧虑。
是缇宝。雅努萨波里斯的圣女,行走于世间的万千化身之一。此刻的她,维持着一个红发如火、脸蛋圆润可爱的幼童形态,清澈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担忧。她的权能并非洞察人心,但此刻从白厄身上汹涌溢出的负面情感——那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绝望、滔天的恨意、以及一种玉石俱焚、不惜一切也要冲向邪神巢穴将其撕碎的疯狂——如同狂暴的飓风,猛烈地冲击着她的感知。这让她心惊肉跳。
“缇宝老师……”白厄没有抬头,声音闷在泥土里,嘶哑而空洞,透着一股被彻底抽干生机的颓然,“你说……神谕昭示我……真的是那个所谓的‘救世主’吗?”他艰难地撑起一点身体,露出布满血丝、写满自我怀疑的眼睛,“我连自己的家乡……都保不住……我连自己最后一个亲人……最后一个朋友……都救不了……只能在这里……对着他的尸体……像个废物一样哭喊……这样的人……真的有资格……去承担救世的重担吗?”
缇宝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楚得厉害。她张了张嘴,那些早已准备好的、关于神谕的至高无上、关于千年使命的坚定不移、关于希望与未来的箴言……此刻全都堵在喉咙里,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么不合时宜。她经历过漫长的岁月,看过无数生死离别,但面对眼前这个瞬间被击垮的青年,她发现自己笨拙得像个真正的孩子。她只想他好起来,只想驱散笼罩在他身上的那层浓重得化不开的死寂。她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她只能更紧地抓住他的肩膀,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祈祷着他自己能从那片绝望的阴影中挣扎出来。
就在缇宝搜肠刮肚,几乎要被这沉重的静默压垮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白厄身后不远处,科斯塔克斯那具冰冷的躯体。
等等!
那是什么?
她那双清澈的、蕴藏着半神力量的眼眸猛地睁大了。在弥漫的硝烟和微弱天光下,她看得清清楚楚——科斯塔克斯那只无力垂落在身侧、沾满血污泥土的右手,食指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不是风吹动残破衣角!不是光影造成的错觉!那是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比真实的生命反应!
“咦!”缇宝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诧,猛地摇晃白厄的肩膀,“小白!快看!你朋友!他的手指!刚才是不是动了一下?!”
白厄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他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和血污的脸上先是一片茫然的空白,随即被一种近乎本能的、巨大的抗拒所取代。怎么可能?他亲自确认过!冰冷、僵硬、没有呼吸!他刚刚还抱着这具尸体痛哭失声!缇宝老师……她一定是看错了……她一定是太想安慰自己了……
“缇宝老师……”白厄的声音干涩,带着浓浓的疲惫和绝望后的麻木,“他……他已经……”
“等等!你看!是真的!又动了!”缇宝急得几乎要跳起来,小小的手指用力指向科斯塔克斯的手,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我看得清清楚楚!快!小白!你让开!快让‘我们’来试试!”
白厄心脏猛地一沉,又瞬间被一股巨大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力量猛地提起!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旁边挪开,目光死死钉在科斯塔克斯那只手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一秒,两秒……白厄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酸涩也不敢眨一下。
然后,他看见了。
在缇宝急切的目光聚焦点,在科斯塔克斯那只沾满污秽、被死亡气息笼罩的手上,那根食指的指尖,再次极其微弱地、但无比清晰地……**蜷缩了一下**!
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热流瞬间冲垮了白厄心中冻结的冰原!巨大的、足以淹没一切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全身!绝望、颓丧、自我怀疑……所有沉重的枷锁在这一刻被这微弱到几乎忽略不计的生命信号瞬间粉碎!
“科斯塔克斯!!”白厄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变了调,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混蛋没那么容易死!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缇宝老师!快!”
缇宝早已行动。她那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肉乎乎的小短腿在泥泞血泊中迈得飞快,像一道红色的旋风扑到科斯塔克斯身边。她的小脸上再无半点孩童的稚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与凝重。她深吸一口气,那双肉乎乎的小手稳稳地悬停在科斯塔克斯身体上方几寸的地方,掌心向下。
“以门径之名,洞见真实,维系通路!”她低声吟诵,声音虽轻,却带着某种穿透空间的奇异韵律。
刹那间,她的掌心散发出柔和却不容忽视的淡金色光晕,如同晨曦穿透薄雾。光晕如同活物般流淌而下,轻柔地将科斯塔克斯整个身体笼罩其中。光芒所及之处,那些狰狞翻卷、还在缓慢渗血的伤口边缘,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抚慰,肉眼可见地停止了恶化,甚至微微向内收敛了一丝。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似乎也被这光芒净化了一部分,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雨后森林的清新气息。
缇宝紧闭双眼,长长的红色睫毛微微颤动。她的意识高度凝聚,沿着那淡金色的光流,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探入科斯塔克斯残破的身体内部。骨骼的断裂、内脏的移位、肌肉筋腱的撕裂……无数致命的创伤信息如同洪流般涌入她的感知。她的眉头越蹙越紧,小脸绷得紧紧的,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伤势太重了!若非某种难以解释的、极其顽强的生命力核心还在极其微弱地搏动,早已是回天乏术!
但就在这濒临彻底崩坏的边缘,那缕生机如同风中残烛,却始终未曾熄灭!甚至……在缇宝的力量探入后,那缕生机仿佛受到了某种滋养和吸引,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但异常坚定的速度,一点点地……复苏、壮大!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紧张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白厄跪在一旁,双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也浑然不觉。他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缇宝身上,聚焦在她那专注得近乎神圣的小脸上。每一次看到缇宝眉头微蹙,他的心就沉下去一分;看到她神色稍缓,那刚刚沉下去的心又猛地提起。他不敢出声,不敢动弹,仿佛连呼吸重了都会惊扰到这脆弱的救治。
一刻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缇宝掌心流淌的淡金色光晕缓缓收敛,如同退潮般缩回她的体内。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耗尽了巨大的力气,小小的身体晃了一下才稳住。但她睁开眼时,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却闪烁着如释重负和难以置信的光芒。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最后一丝柔和的力量,如同最温柔的流水,拂过科斯塔克斯的身体表面。
光芒过处,他脸上、手上那些干涸凝固的血迹、沾染的污泥,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迅速消散,露出了下方原本的皮肤。缇宝的动作极其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在擦拭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随着污秽的去除,科斯塔克斯的面容清晰地显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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