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一个干瘪老头。
狄朗大步上前,双目圆瞪:“你一个老汉为何借这么多钱?说!”
“大……大王饶命。我说……我说……”
“几……几年前,老妻病重,小老儿无奈,只能借钱看病!但……但我只借了三贯啊!”
“那为何这上面写借了三千贯?”
“我……我不知道啊!我不认字,这借条是管家直接给我写的,当时他念的是三贯!”
“这上面写,建中靖国元年腊月还不上,他便要带人强占了你的地,是与不是,占了没有?”
那李老栓浑身颤抖,“占……占了。”
“后来呢?说!”
“后来……后来我老伴病是好了,但……”李老栓再也忍不住,倒在地上崩溃大哭,“但没有地,没有粮,她……她又活活饿死了!”
人群中更是死寂一片,显然他们只知道人死了,但也不清楚原因!
狄朗趁势追问:“那你现在要怎么办?想不想报仇?家里还有余粮吗?你自己能吃饱饭吗?三千贯呐,几辈子才能还完?”
“我……我,没杀过人,不……不敢……,家里还有点麸糠……,几辈子,我也算……”
“既然你不敢,那就让我代劳好了!”狄朗开口打断,又向陈大膀使个眼色。
陈大膀“唰”地一声从腰间掣出一柄尺许长的解腕尖刀!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陈大膀一步踏前,尖刀毫不犹豫,狠狠捅入王保正的左肩窝!
“噗嗤!”一声闷响,王保正口中塞着麻核,只能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呜呜”惨嚎,身体剧烈抽搐!
“李老栓!血债血偿!他欠你的,俺先替你讨这一刀!此刻不报仇,更待何时?!”
也许是亡妻仇恨,也许是被鲜血刺激,李老汉发狠,怪叫一声,从陈大膀手中夺过刀子,狠狠的刺向王保正。
王保正表示,这是管家写的欠条,你去捅他啊,他不就在那边吗?
捅我干什么?
“好!”狄朗厉喝一声,看也不看哭嚎的李老栓,又捻出另一张纸,抖开便念:
“立典身契人:赵王氏!因欠王大朗名下本息银八两无力偿还,情愿将亲生女小翠儿,年方十四,典与王大朗为婢,抵债银八两……”
那赵家媳妇脸色惨白如纸,牙齿咯咯作响,看着地上痛苦抽搐、汩汩冒血的王保正,又惧又恨!
“赵家媳妇!此刻有梁山好汉替你撑腰,你且说说,可有此事?!”
“翠儿啊——!我的翠儿啊——!”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扑倒在地,抓起那张典身契,如同抓住女儿的魂魄:
“是被这禽兽糟蹋了!投了井了啊!尸首……尸首都不让俺们收啊!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
她终于将血泪控诉喊了出来!
狄朗手下不停,再抽出一张。
“立据人:孙大牛、孙二牛……”
不等狄朗说完,“啊——!”孙老汉积压的悲愤如山洪爆发!
他扔掉拐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是他!就是这老贼!勾结狗官!抓了我的儿!我的孙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啊!我跟你拼了!”
“好!血债血偿!自有公断!”
狄朗一把扶住激动的孙老汉,顺势将他交给旁边喽啰照看。
“诸位高邻!都看真了!这每一张纸上,都写着尔等的名字!都沾着尔等的血泪!都记着这贼子的滔天罪恶!”
他声若雷霆,炸响在每一个被点燃的村民心头:
“说!大声说出来!今夜有狄某替尔等撑腰!有这血泪契纸为证,每说出一件,俺便替你们在这贼子身上,讨还一刀!”
轰——!
积压的恐惧、屈辱、仇恨,在狄朗念契捅刀、血债血偿的铁血手段下,彻底被点燃、引爆!
“王大郎抢了我家的黄牛!还打伤了我爹!”一个青年汉子双目赤红,率先吼了出来!
“该不该死?”
“当然该死!”
陈大膀毫不犹豫,手起刀落!
“他家的老妇人逼我签了卖儿契啊!我那苦命的儿才十岁就被拉走了啊……”一个妇人哭倒在地。
“该不该?”
“该……!”
“噗嗤!”刀精准地刺入王保正另一条大腿!
“他家的租子重过山!交不上就扒房!俺娘就是被气死的啊!”
“噗嗤!”
“噗嗤!”
“打!打死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
……
打谷场中央,篝火熊熊,映照着王保正那具在无数刀光下抽搐、渐渐不成人形的躯体,也映照着村民们那一张张因复仇快意而扭曲、却又泪流满面的脸庞!
这血泪交织的公审大会,便在狄朗的号令下,于这火光冲天的西溪村,轰然开启!
良久,王家被指认出来的已经被愤怒的西溪村民生吞活剥。
狄朗拿出全部的借据,高喊道:
“父老乡亲们!看看,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阎王债,该当如何?!”
“烧——!!!”
“烧啊!”
“烧!烧光它们!”
“烧!烧他娘的!”
“好!”狄朗眼中精光暴涨,对这发自肺腑的呐喊感到无比畅快。
他明白这是对于麻木被压迫人们鼓足勇气的呐喊,也是给这大宋王朝掘墓的星星之火。
他猛地将手中那叠借条往火堆方向一扬,厉声道:“俺,梁山寨主狄朗!便当着西溪村父老乡亲的面,一把大火,烧它个干干净净!片纸不留!”
“然则!此火非俺狄朗来点,亦非俺梁山兄弟来烧!乃是尔等苦主,亲领尔等血泪契纸,亲手投入这烈焰之中,烧它个灰飞烟灭!”
“排队!一个个来!唱到名的,上前领契,亲手烧了!”
一个识字的梁山喽啰拿起一沓借据,就着熊熊火光,扯开嗓门高唱:
“李老栓!”
李老栓浑身一震!
在众人期待的的目光中,踉跄着走上前。
喽啰将借据递给他。
赵老栓枯瘦的手指剧烈颤抖着,纸上那熟悉的、歪歪扭扭的指印,正是他当年被逼着按下的。
他死死盯着那纸,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发用尽毕生的恨意,砸向那熊熊燃烧的火堆!
纸团落入烈焰,瞬间蜷曲、焦黑,化作几缕青烟,腾空而起。
“烧了!烧了!我的债……没了!”
赵老栓看着那缕青烟,仿佛卸下了背负一生的巨石,身子晃了晃,喃喃自语,随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那哭声里有解脱,有狂喜,更有积压了半生的悲愤!
“王寡妇!”
“李二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