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
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的、刻骨铭心的、仿佛要将骨灰都碾碎的仇恨。
它从可可利亚的身体里迸发出来,精准地投射向光幕上的第一个名字。
【A:初代大守护者,阿里萨·兰德】
布洛妮娅的世界,在那一刻,无声地崩塌了。
她所接受的全部教育,她所背诵的每一段史诗,她所景仰的每一座雕像,都在她母亲那一个表情面前,化为了齑粉。
阿里萨·兰德。
贝洛伯格的奠基人,第一位大守护者,以身躯容纳星核、庇护众生的圣人。
在所有的史书里,她都是光辉、牺牲与守护的化身。
可是在她母亲的反应里,她是一个不共戴天的仇敌。
这两种认知,像两颗迎面相撞的星辰,在布洛妮娅的脑海中引爆了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母亲……”
布洛妮娅的声音干涩、破碎,像被砂纸打磨过。
她向前挪动了一小步,这个动作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需要一个解释。
一个能将她那正在分崩离析的世界重新黏合起来的解释。
“您……”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您为什么……用那种表情看着……先祖的名字?”
可可利亚的身体僵硬地转过来,避开了女儿探寻的视线。
那张铁青的脸已经恢复了些许,却被一层更厚的、名为“威严”的冰霜所覆盖。
“布洛妮娅。”
她连名带姓地呼唤,像是在提醒女儿的身份,也像是在命令。
“现在不是质疑的时候。这是敌人分化我们的阴谋。”
这句话,冰冷,公式,且充满了不容反驳的强硬。
这是一个大守护者会说的话,却不是一个母亲应该有的回答。
这种刻意的回避,像一把锋利的冰锥,刺穿了布洛妮娅最后的幻想,将一粒怀疑的种子,狠狠地钉进了她的心里。
“阴谋?”布洛妮娅的音量不受控制地拔高,“可您的反应不是阴谋!我看到了!您在恨她!恨那位拯救了贝洛伯格的初代守护者!”
“住口!”可可利亚厉声呵斥。
就在母女间的气氛紧绷到极致时,一个懒洋洋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从旁边插了进来。
“喂。”
希儿抱着她的镰刀,歪着头,用一种看透了什么的表情打量着可可利亚。
“你的那位‘母亲’,看起来可不像是被冤枉的。”
这句话简单、粗暴,不带任何修饰,像一把沾着下层区泥土的匕首,精准地捅破了上层区那华丽而虚伪的遮羞布。
“希儿!”布洛妮娅猛地转头,脸上是震惊与薄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希儿的回答理直气壮,她指了指光幕,又指了指可可利亚,“问题在那,反应在这。我又不是瞎子。”
“你……”布洛妮娅被噎得说不出话。
来自下层区的希儿,从未被那些宏大的建城史诗洗礼过。对她而言,所谓的大守护者、筑城先贤,都只是遥远的名词。
她只相信她眼睛看到的东西。
而她看到的,就是一个心虚的、被戳穿了谎言的统治者。
这场突如其来的内讧,让整个贝洛伯格使团的气氛降至冰点。
杰帕德·朗道,这位银鬃铁卫的统帅,全程目睹了这一切。
他的拳头,在身侧攥紧又松开。
他宣誓效忠大守护者,捍卫贝洛伯格的铁律。
可如果大守护者本人,就是谎言的维护者呢?
如果贝洛伯格的根基,并非荣耀,而是一场长达七百年的欺骗呢?
他的忠诚,又该置于何地?
他的目光扫过可可利亚冰冷的侧脸,扫过布洛妮娅动摇的表情,最后,落在了希儿那双毫无畏惧的眼睛上。
巨大的裂痕,已经出现,就在他的面前。
“够了。”
可可利亚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她面对着她所有惶恐的下属。
“我再说一遍,守住你们的意志。不要被谎言击溃。”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姿态依旧高傲。
“我们是贝洛伯格人。我们拥有在绝境中存活七百年的意志。这点小伎俩,动摇不了我们。”
这番话,与其说是鼓舞,不如说是警告。
杰帕德默默地低下头,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佩拉扶着眼镜,手指飞快地在终端上记录着什么,但那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而布洛妮娅,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真是一场精彩的家庭伦理剧。”砂金的低语像蛇信一样舔舐着空气,“我开始好奇,如果现在对贝洛伯格的‘主权’提出收购要约,成功率会有多高?”
“闭嘴,赌徒。”托帕冷冷地打断他,“别把你的生意经用在这种地方。”
王座之上,苏牧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并不急于催促任何人回答。
因为答案本身,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问题已经被提出。
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它会在名为“真相”的土壤里,疯狂地生根发芽,直到撑破那座冰雪之城的外壳。
可可利亚强行维持的镇定,在女儿那双充满迷茫与痛苦的眼睛注视下,摇摇欲坠。
布洛妮娅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看着自己的母亲。
然后,她缓缓地、不受控制地,将视线从母亲身上,移到了身旁的希儿身上。
一边,是生养自己、代表着秩序与传统的母亲,她给了自己高贵的身份,也给了自己一个巨大的谎言。
另一边,是来自底层、代表着反叛与真实的伙伴,她语言粗鲁,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核心。
冰冷的、摇摇欲坠的“孝心”。
滚烫的、无法回避的“正义”。
在这一刻,具象为了两个人,站在了她的世界两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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