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穿越小说 > 抬龙棺 > 第八章 阴沟里的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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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泥地透过单薄的衣裳,刺骨的寒意让我打了个哆嗦,瞬间从土地庙后那场惨烈搏杀的血腥记忆中惊醒。浓烟散尽,庙里杀手的咆哮和打砸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片破败的城根角落,只剩下夜风穿过断壁残垣的呜咽,如同冤魂的哭泣。

我挣扎着坐起身,浑身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半边肩膀被撞得几乎失去知觉,喉咙里那股铁锈味始终挥之不去。手里,那截冰冷的、刻着奇怪纹路的铜哨,被我攥得死紧,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墙缝李……七天后……子时……老西开教堂……”

神秘人细碎急促的声音,如同烙印刻在脑子里。这是唯一的活路,唯一的希望。

我艰难地爬起来,踉跄着,最后看了一眼土地庙那黑洞洞的破口。李铁头、王麻子、孙瘸子……还有不知生死的刘大个他们……兄弟们……一股巨大的悲怆和怒火几乎将我吞噬,但此刻,连悲伤都是奢侈。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知道真相,才能报仇!

我咬碎了牙,将涌上眼眶的热泪狠狠逼了回去,转身,一头扎进了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和雾气中。

接下来的七天,我成了天津卫阴沟里的一只老鼠。

白天,我像幽灵一样,在迷宫般错综复杂、污水横流、臭气熏天的贫民窟巷弄里穿行。这里鱼龙混杂,是逃犯、苦力、暗娼、瘾君子的聚集地,也是最好的藏身之所。我撕烂了杠夫的号坎,用煤灰和污泥涂抹脸颊和裸露的皮肤,蜷缩在废弃的窝棚、坍塌的墙根、甚至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后面。饥饿像一把钝刀子,不停地切割着肠胃。我像真正的乞丐一样,在垃圾堆里翻找着发馊的食物残渣,和野狗争抢一块沾满泥土的骨头。浑浊的阴沟水成了救命的水源,喝下去,肚子里翻江倒海。

夜晚,更加难熬。追捕的风声像无形的网,笼罩着整个天津卫。街面上巡警的皮靴声、大帅府便衣特务阴鸷的目光、还有那些形迹可疑、眼神飘忽的陌生人,都让我心惊肉跳。我听说,余大帅府发了海捕文书,悬赏一百块大洋,捉拿“刺杀九姨太、盗掘大帅祖坟(真是欲加之罪!)的悍匪陈三杠”!画像贴得到处都是,虽然画得不太像,但我这张脸在杠夫行当里也算有点名气,认识的人不少。我甚至看到过一次,几个混混拿着画像,在贫民窟里挨个比对着抓“可疑分子”,就为了那点赏钱。那一刻,我缩在墙角的阴影里,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握紧了藏在破布里的那截铜哨,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我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像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就立刻转移。对任何人都保持着最高的警惕。那个神秘人的警告——“别信任何人!特别是官府和大帅府的!”——如同警钟,时刻在我脑中回响。有一次,一个看似好心的大婶看我饿得可怜,递给我半个窝头,眼神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探究。我强忍着饥饿,摇了摇头,迅速消失在巷尾。谁知道那窝头里有没有蒙汗药?谁知道她是不是大帅府的眼线?

支撑我熬过这炼狱般七天的,除了求生的本能,就是手里这截冰冷的铜哨。在那些短暂、相对安全的藏身时刻(比如废弃的窑洞、无人看管的破船底),我会把它拿出来,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反复摩挲、研究。

铜哨大约三寸长,中空,入手沉甸甸的,非铜非铁,材质奇特,带着一种深沉的凉意。表面布满了极其精细、繁复的阴刻纹路,不像文字,更像某种扭曲的星图、或者……某种生物的鳞片?纹路在指尖划过时,有种奇异的滞涩感。

我尝试着用各种方法去“激活”它:吹气(只能发出极轻微的气流声)、沾水、甚至忍痛挤出一点血涂抹在纹路上……都毫无反应。它就像一个死物,除了冰冷和那些看不懂的纹路,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越是研究不透,我越是觉得它不简单。那个神秘人,能在九幽盟杀手眼皮底下救走柳七姑和我,绝非等闲之辈。他郑重其事交给我的东西,绝不会是废物!这铜哨,一定关系到“墙缝李”,关系到那个七天之约,甚至关系到“钉魂棺”的秘密!

第七天,终于到了。

黄昏时分,天空阴沉得像一块巨大的铅板,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暴雨将至的土腥味。我像一条真正的泥鳅,在污水横流的巷子里潜行,目标——老西开教堂。

老西开教堂,是天津卫洋人地盘的标志之一。高耸的尖顶、彩色的玻璃窗、森严的铁栅栏,与周围低矮破败的中式民居格格不入。教堂后面,是一片被高墙围起来的、荒草丛生的空地,据说早年是教会墓地,后来废弃了,平时少有人迹。

子时将近,乌云蔽月,夜色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我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悄无声息地潜行到教堂后墙根。这里荒草足有半人高,残破的墓碑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散发着阴森的气息。风穿过高耸的教堂尖顶和枯死的槐树,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响,如同鬼哭。

我紧贴着冰冷潮湿、爬满苔藓的教堂后墙,身体蜷缩在荒草丛的阴影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手里紧紧攥着那截铜哨,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周围任何一丝异响。

时间一点点流逝。子时到了。

死寂。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

还是死寂。只有几只夜枭在远处的树梢发出几声凄厉的啼叫。

汗水混合着冰冷的露水,从我额角滑落。紧张、焦虑、还有一丝被欺骗的愤怒开始滋生。难道……那个神秘人骗了我?或者……“墙缝李”出事了?还是……九幽盟的人早已埋伏在此?

就在我心神不宁,几乎要按捺不住的时候——

“嘎吱……”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老鼠啃噬木头的细响,从我头顶上方、教堂后墙大约一人多高的位置传来!

我猛地抬头,心脏骤停!

只见一块原本严丝合缝、布满灰尘和苔藓的青灰色墙砖,竟然……竟然如同抽屉般,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半尺!露出后面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勉强钻过的方形洞口!

洞口边缘,一张瘦小、尖嘴猴腮、沾满灰尘的脸探了出来!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如同两点鬼火,滴溜溜地转动着,警惕地扫视着下方的荒草丛!

“墙缝李”?!

我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那张脸扫视了一圈,目光似乎在我藏身的草丛位置停留了一瞬,然后缩了回去。紧接着,一只枯瘦如同鸡爪的手从洞里伸了出来,掌心朝上,无声地招了招。那意思很明显——上来!快!

没有犹豫!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狂跳的心脏,手脚并用,如同壁虎般,借着墙缝里凸起的砖石和湿滑的苔藓,艰难地向上攀爬。爬到洞口下方,那只枯瘦的手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一股远超其体型的巨大力量传来,猛地将我拽进了那个狭窄、黑暗的墙洞之中!

“噗通。”我重重地摔在洞内的硬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身后的墙砖无声无息地滑回原位,严丝合缝,仿佛从未打开过。洞内瞬间陷入绝对的黑暗,只有一股浓烈的尘土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古墓深处般的阴冷潮湿气息扑面而来。

“咳……咳咳……”我忍不住咳嗽起来。

“噤声!”一个尖细、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就在我身边不远处。

紧接着,“嗤啦”一声轻响,一点昏黄摇曳的火光亮了起来。是一盏极其简陋、用破碗底盛着一点油脂、灯芯草做的油灯。

昏黄的光线下,我终于看清了“墙缝李”的模样。

他个子极其矮小,顶多到我胸口,瘦得像一根麻杆,穿着一身油渍麻花、几乎看不出本色的破烂短打。头发乱糟糟地挽在脑后,插着一根磨得发亮的竹签。脸上满是皱纹和污垢,尖嘴猴腮,下巴上一撮稀疏的山羊胡。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不大,却异常明亮、灵活,转动间闪烁着市侩、狡黠、又带着点神经质的警惕光芒,像一只常年生活在黑暗中的耗子。

他一手端着那盏随时可能熄灭的油灯,另一只手……正把玩着我那截铜哨!他显然是在我摔倒时顺手摸走的!

“东西不错。”墙缝李把铜哨凑到油灯下,眯缝着眼睛,仔细端详着上面的纹路,嘴里啧啧有声,“老坑货,西周的玩意儿,上面的‘鬼工纹’……啧,少见!少见!姓柳的丫头倒是舍得下本钱。”

他认识柳七姑!而且知道这铜哨的来历?

“柳大姐她……”我急忙开口想问柳七姑的下落。

“死不了!”墙缝李不耐烦地打断我,目光终于从铜哨上移开,落在我脸上,那双小眼睛里带着审视和一丝……幸灾乐祸?“你小子命够硬啊,能从‘鬼爪鹞’手底下活着出来,还让‘纸娘子’和‘鬼厨’都栽你手里头?嘿嘿,够邪性!”

鬼爪鹞?是指土地庙那个用鸟爪短刃的杀手?纸娘子是柳七姑,鬼厨是刘一刀?他消息这么灵通?!

“刘一刀大哥他……”我心头一紧。

“那莽夫?”墙缝李撇撇嘴,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比泥鳅还滑溜!挨了两枪托,砍翻了四五个丘八,钻了海河沟子,这会儿估计在哪个耗子洞里舔伤口呢!命硬得很!”

听到刘一刀也还活着,我紧绷的心弦稍微松了一分。但墙缝李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如坠冰窟。

“不过嘛……”他话锋一转,小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压低了声音,像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你抬的那口‘钉魂棺’,昨儿夜里……让‘九幽盟’的人,连坑带土,给‘请’走咯!”

“什么?!”我失声惊呼,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刘一刀的封印!七天之限!柳七姑说过,他的“杀生钉”钉不住龙煞反噬,更挡不住九幽盟的邪法!棺材落到他们手里……

“嘿嘿,急什么?”墙缝李看着我惨白的脸色,似乎很满意这效果,“‘请’是‘请’走了,可那棺材里的‘主儿’,可没那么好‘伺候’!听说抬棺的路上,就‘炸’了一回!黑水喷了一地,当场蚀穿了三个倒霉蛋的脚板!连那口上好的阴沉木棺材,都给蚀穿了个大洞!啧啧……那场面……”

他描述的画面让我不寒而栗,但也升起一丝病态的希望——九幽盟想利用钉魂棺,看来也没那么容易!

“所以呢?”墙缝李把铜哨在手里掂了掂,那双耗子眼直勾勾地盯着我,露出一个市侩又狡黠的笑容,“姓柳的丫头托我指个路,让你去‘伺候’那口棺材……哦,不对,是去‘见识见识’……顺便,把你该知道的事儿,给你‘通通’气儿。这跑腿费嘛……”

他拇指和食指捻了捻,意思再明白不过。

我的心沉了下去。柳七姑托他指路?见识棺材?通气儿?还要钱?这墙缝李,油滑得像泥鳅,贪婪写在脸上,真能信得过?

就在我犹豫着,墙缝李准备狮子大开口的当口——

“砰!砰!砰!”

三声沉闷的、如同重物敲击地面的声音,极其突兀地从我们头顶上方——教堂后墙的外面,清晰地传来!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节奏和穿透力,仿佛……有人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叩击着墙壁!

墙缝李脸色瞬间大变!刚才的市侩狡黠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吹熄了油灯!狭小的墙洞内,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

黑暗中,他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腕,那尖细沙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颤抖,贴着我的耳朵响起:

“操!‘顶罗锅’的叶子活(黑话:官府/军队的暗哨)摸过来了!快!跟我走!这耗子洞不能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