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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日后,秦骁大军抵达了清远县,马蹄踏过熟悉的土地,眼前的景象让秦骁身后许多出身黑石寨的老兄弟眼眶发热。

道路两旁,不再是荒芜或被豪强圈占的田地,而是大片大片翻整过的沃土,嫩绿的秧苗在春风中舒展,预示着夏收的希望。

远处山坡上,新开垦的梯田如绿色的波浪层层叠叠,偶尔经过的村落,虽然房屋依旧简陋,但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学堂里传出的朗朗读书声清晰可闻。

周通指着远处一片繁忙的晒谷场,那里堆满了新收的麻和晾晒的草药,“军师你看,那是咱们工坊收的货,那些婆娘手脚真麻利!”

卢楷也难得露出笑容:“主公,清远县衙送来的旬报上说,这月又新安置了七百多流民,都分了田。钱庄借贷出去买农具、种子的银子,也收回了不少本息。”

夏清荷一身火红的劲装,策马伴在秦骁身侧,闻言扬了扬下巴,眉眼间是藏不住的骄傲:

“也不看看是谁的军师,黑石寨肯定是最厉害的!”

秦骁等人刚一入城就发现清远县街道拓宽了,青石板铺得齐整。

两侧多了许多新起的砖木小楼,临街的店铺鳞次栉比,布幡招展。

粮铺前队伍井然,伙计高声报着粮价;铁匠铺里炉火熊熊,叮当打铁声不绝于耳;甚至还有新开张的药铺,飘出淡淡的草药香。行人脸上虽仍有风霜之色,却少见菜色,步履间透着股安定。

沿途百姓认出马上的秦骁,纷纷驻足,热情地打着招呼,眼神里是发自内心的敬重。

几个总角孩童举着新得的麦芽糖,追着马队跑,被自家大人笑着拉回。

周通骑在马上,咧着大嘴,粗豪地四下张望,“这才像个样子!比俺们刚来时强了百倍!”

卢楷脸上也露出笑容:“新政落地生根人心思定,此乃根基稳固之象。”

秦骁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街道尽头新起的几排整齐屋舍,心中稍慰,河西郡的粮草危机暂时解除,清远这个根基之地更是蒸蒸日上。

秦骁刚在县衙大堂坐定,一名风尘仆仆的锦衣卫便如鬼魅般闪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

“金帐狼国三王子金察罕,率精锐狼骑两万,已连破我大奉三城,其前锋斥候已出现在清远西北方向百里之外,兵锋所指正是我清远县!”

大堂内瞬间一静,落针可闻。

随即,一股压抑的怒火升腾起来。

周通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乱跳,豹眼圆睁,

“金察罕真当我北境无人了,老子要让他有来无回!”

夏清荷柳眉倒竖:“狼崽子鼻子倒是灵,我们要怎么打?”

秦骁大步走到悬挂的清远周边舆图前,目光锐利如鹰隼,最终死死盯在鹰嘴岭那险峻的地形上。

秦骁斩钉截铁,“金察罕要打清远,鹰嘴岭是他的必经之路,此地道路最窄处仅容五六骑并行,他两万铁骑的冲锋优势,在这里将化为乌有。”

秦骁看向夏清荷,目光灼灼:“清荷鹰嘴岭你一草一木皆在胸中,此战你为向导。”

夏清荷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声音清脆而充满力量:“交给我!定叫那群狼崽子有来无回!”

“沈千帆你率所有能调动的锦衣卫,撒开大网,我要金察罕大军的确切位置,前锋进入鹰嘴岭范围必须第一时间飞鸽传书!”

“属下领命!必不负所托!”沈千帆抱拳,身影如风般消失在门外。

几乎与此同时,距离鹰嘴岭西北方百余里,金帐狼国的苍狼旗在风中疯狂舞动,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

金察罕高踞在一匹通体漆黑、神骏异常的高头大马上。

一名千夫长策马靠近大声禀报,“再有一日必能抵达清远县!”

金察罕举起手中弯刀,“加速前进,明日我就要看见清远县,砍下秦骁脑袋的勇士,赏奴隶一千,封万夫长。”

重赏的刺激如同烈火烹油,狼骑们发出更加狂野的嚎叫,拼命鞭打着战马。

一个紧跟在金察罕马后的祭祀,抬头望了望天色,又看了看远处鹰嘴岭那如同俯视着大地的猛禽般的剪影,布满皱纹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他轻轻抚摸着坐下有些焦躁不安的战马鬃毛,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着草原上古老的谚语:“雄鹰盘踞的山崖,毒蛇钻进去,是要被啄瞎眼睛的,希望长生天保佑。”

然而,祭祀的低语瞬间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和狼兵们嗜血的狂吼之中。金帐狼国的铁流,义无反顾地撞向那片沉默而险峻的山岭。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残阳的余晖如同熔金,涂抹在鹰嘴岭嶙峋的怪石和茂密的原始林冠上,为这片即将化为修罗场的险地披上了一层悲壮而肃杀的金辉。

秦骁立于一处隐蔽的山崖之上,玄色的大氅在渐起的山风中猎猎作响。

他身后,是如同融入山石阴影中的数千精锐。三千北府兵,由周通带领,如同钉子般楔入了峡谷入口两侧最陡峭、最利于俯冲的位置,他们的任务是将金察罕死死堵在狭窄的口袋里,用滚木礌石和强弓硬弩,将其先锋彻底砸懵、搅乱!

此外,还有沈千帆率领的数百锦衣卫,如同无形的蛛网,早已撒遍了鹰嘴岭周边的山野,监视着金察罕大军的一举一动,确保这只猎物会精准地踏入陷阱。

夏清荷如同一只灵巧的火狐,悄无声息地从侧后方的岩石缝隙中钻出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都布置妥当了!峡谷入口那几处陡坡,我让人把枯树藤蔓都清理了,堆满了合抱粗的滚木和棱角尖利的大石,出口那边适合北府兵冲锋的坡地,我也带人把碍事的碎石灌木都清开了!”

她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顺手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秦骁:“喏,喝口水。那狼崽子前锋刚过野狐峪扎营。沈千帆的人盯着呢,一有动静,烽火立刻传讯!”

秦骁接过水囊,没有喝,只是重重拍了拍夏清荷的肩膀,触手是冰冷的皮甲和其下紧绷而充满力量的身躯。

无需多言,这份信任和默契早已在无数次并肩血战中铸就。“干得好,接下来就是等。”

山风渐紧,带着夜露的寒意,吹动林涛,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无数英魂在低语。峡谷两侧的密林深处,一片死寂。

每一双眼睛,都死死盯着峡谷入口的方向,如同潜伏的猛兽,盯着即将踏入领地的猎物。紧张、期待、刻骨的仇恨,在无声中酝酿、发酵,等待着被点燃的那一刻。

夏清荷挨着秦骁蹲了下来,拔出腰间锋利的匕首,开始在一块青石上,一下下地、缓慢而有力地磨砺着箭镞。金属刮擦石面的沙沙声,在这片紧绷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节奏感。

秦骁缓缓闭上眼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将所有的杂念排除。脑海中只剩下冰冷的地形图,奔腾的敌军,以及即将到来的、铁与血的碰撞。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翼,彻底吞噬了鹰嘴岭最后一丝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