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谷的新生带着泥土与草木蒸腾的湿润气息,混杂着淡淡的血腥与焦糊味,在阳光下缓慢发酵。归元的光雨早已停歇,留下的是一片狼藉却生机勃发的奇异景象。巨大的虫王残骸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废铁,在自然之力的分解下迅速萎缩、黯淡,墨绿的污血被净化为清澈溪流,渗入新生的沃土。焦黑的地表被倔强的嫩绿覆盖,倒塌的古木残骸上,新生的藤蔓和蕨类贪婪地汲取着阳光与归元残留的生机。
岩卡坐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巨石上,古铜色的脸庞刻满疲惫,鹰隼般的眼睛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他身边,阿灵、阿图娅、胡莱和王胖子一字排开,裹着部落人送来的粗糙但干净的兽皮毯子,依旧沉睡。
阿灵呼吸平稳悠长,眉心的哀之魂石如同嵌入肌肤的深蓝宝石,裂纹依旧,但内敛温润,不再有之前的濒危感。阿图娅依偎在她身边,小脸恢复了红润,只是眉头微蹙,仿佛在梦中经历着残留的惊悸。胡莱脸色依旧苍白,但胸口的星陨罗盘散发着深邃而平稳的青白光芒,如同沉睡大地的心跳,每一次微弱搏动都引动周围草木的生机随之轻颤。王胖子则睡得四仰八叉,鼾声如雷,偶尔还吧唧吧唧嘴,嘟囔着“鸡腿…别跑…”,仿佛之前深渊中的恐怖经历真的只是一场噩梦。
部落残存的人们在远处忙碌。大巫祝佝偻着背,眼神空洞,由两个年轻人搀扶着,茫然地看着焕然一新却又满目疮痍的家园。妇女们收集着未被污染的野果和新生可食用的嫩芽,男人们则沉默地清理着废墟,收敛着族人的遗骸。悲恸与茫然交织在空气中,新生的喜悦被沉重的代价冲淡。
“咳…咳咳…”一阵压抑的咳嗽打破了暂时的宁静。是胡莱。
他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千泪窟冰冷的石壁,也不是深渊粘稠的黑暗,而是雨后初晴的、带着嫩绿叶片的树冠缝隙,以及斑驳温暖的阳光。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意识如同沉船般缓慢上浮。
“莱子!你醒了?!”胖子第一个蹦起来,脸上的肉跟着一颤,随即龇牙咧嘴地揉着被石头硌疼的腰,“哎哟!可算醒了!你再不醒,胖爷我就要被这石头当床板给睡穿了!这哪儿啊?怎么跟被犁过八百遍似的?我记得咱不是在个黑漆漆、湿漉漉、哭唧唧的鬼地方吗?胖子我呢,好像还当了回水草精的新郎官?”他依旧对深渊的经历一片模糊,只记得零碎的噩梦片段。
胡莱没理会胖子的聒噪,他尝试动了一下,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又重新拼凑起来,酸软无力,尤其是胸口,仿佛被掏空又被强行塞回了什么沉重的东西。他低头,看到了紧贴胸口的星陨罗盘。罗盘温润,光芒深邃平静,但一种奇异的、如同根系般的感觉从罗盘延伸至他四肢百骸,仿佛与脚下这片新生的大地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共鸣。他下意识地调动那源自血脉的“地气感应”。
嗡…
一股远比之前清晰、厚重、充满勃勃生机的脉动感,如同沉睡巨龙的呼吸,瞬间从脚下的大地深处传来,温柔地包裹了他。同时,一股微弱的、带着无尽哀伤却又归于平静的意念,从罗盘深处传来,那是深渊中被他吸收净化的哀之本源。更让他心脏猛地一缩的,是意识深处一个几乎消散、却被他本能牢牢锁定的意念坐标——王胖子在深渊中的位置!这个坐标如同一个烙印,证明着那场生死救援并非虚幻。
“胖子…没事了…”胡莱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他看向王胖子,眼神复杂。深渊中不顾一切的爆发,燃烧的不仅是生命,似乎也点燃了他体内某些更深层的东西,此刻虽然虚弱,精神却有种淬炼后的坚韧感。
“我…当然没事!胖爷我福大命大造化大!”王胖子挺起胸膛,随即又垮下来,“就是这肚子…饿得能吞下一头牛!阿灵妹子和小丫头怎么样了?”
这时,阿灵和阿图娅也相继苏醒。阿灵睁开眼,清冷的眸子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随即被锐利取代。她第一时间摸了摸眉心,哀之魂石温凉依旧,裂纹的存在让她心头微沉,但魂石本身传递出的平静感让她稍稍安心。她立刻看向身边的阿图娅。
“阿灵姐…”阿图娅也醒了,小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惊悸,但看到阿灵关切的目光,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我没事。”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披上长袍、撞向大门时的灼热与决绝,但具体细节如同隔着一层雾,模糊不清。
岩卡看到四人相继醒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丝,但眼中的忧虑并未散去。他简单讲述了他们昏迷后发生的事情:蛇老利用邪术遁走,“公司”的人撤离,部落损失惨重但家园获得新生,以及…木青长老的彻底消散。
提到木青,阿图娅的小脸瞬间黯淡,泪水无声滑落。岩卡紧握着拳头,古铜色的手臂上青筋暴起。阿灵沉默地看着那片曾经矗立着祭坛、如今开满野花的空地,眼神幽深。胡莱和胖子也沉默了,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悲伤。
“木青前辈…用自己…完成了归元。”阿灵的声音很轻,带着敬意和疲惫,“‘生物之枢’…被终结了。”
“终结了?那…那咱是不是能回家了?”胖子眼睛一亮,随即又苦着脸,“不过这鸟不拉屎…哦不对,现在鸟挺多的…这地方离咱东北老家十万八千里吧?怎么回去?走回去?胖爷我这身神膘可经不起长途跋涉…”
回家?胡莱下意识地摸向怀里。昏迷前,在归元洪流爆发的混乱中,他似乎摸到过什么硬物。他艰难地伸手入怀,指尖触碰到一块温润的玉石。
是玉简!第三块玉简!在虫谷神树核心获取的那一块!它竟然还在!
他掏出玉简。这块玉简比前两块更加残破,边缘布满裂痕,但上面的纹路却异常清晰——不再是指向山川地理的线条,而是勾勒出汹涌的波涛、巨大的漩涡、以及漩涡深处隐约可见的、如同巨兽骸骨般的沉船轮廓!旁边,两个古老的篆字如同被海水侵蚀过,却依旧能辨:“归墟”!
“归墟…”胡莱喃喃道,心头如同被冰冷的海水浸透。虫谷的惨烈犹在眼前,下一个节点,竟是更加神秘莫测、凶险万分的深海!
阿灵的目光也落在了玉简上,清冷的眸子骤然收缩。归墟!传说中的海眼,万水汇聚之地,生者禁域!她腰间的伤口似乎也感应到了玉简上传递出的阴冷水汽,隐隐作痛。
“这…这啥玩意儿?航海图?”胖子凑过来,看着玉简上抽象的图案,一脸懵,“归…归什么?听着就不吉利!我说老胡,咱能不能歇歇?你看阿灵妹子和小丫头都这样了,你也跟个病秧子似的,咱先找个地儿养养膘…不,养养伤行不行?”
岩卡也看到了玉简,他虽不识字,但那波涛和沉船的图案让他本能地感到一阵心悸。“海…很危险。”他言简意赅,语气沉重。部落的传说中,大海是比雨林更不可预测的巨兽。
就在这时,一阵奇特的、带着海腥味的微风,穿过了新生雨林的层层屏障,拂过众人的脸颊。风中,似乎夹杂着遥远而低沉的潮汐声,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如同巨大生物在深海中呼吸的…嗡鸣。
胡莱手中的星陨罗盘,那平稳的光芒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指针不再指向脚下的大地,而是微微偏转,遥遥指向了东南方——大海的方向。罗盘深处,那丝源自深渊哀之本源的印记,也似乎与风中传来的、某种更加古老深邃的悲鸣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新的征途,带着湿冷的海风和深海的低语,已悄然逼近。虫谷的新生只是短暂的喘息,长生局的阴影,从未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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