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风雪惊魂与要命的参
长白山的腊月,风不是吹,是拿刀子刮。那风裹着雪粒子,砸在脸上跟小石子儿似的,生疼。胡莱缩着脖子,整个人裹在厚实的军大衣里,活像只臃肿的熊。他眯着眼,睫毛上结了层薄霜,视线艰难地穿透眼前这片混沌的白。
“哎哟我去……”他低声咒骂,声音被狂风撕扯得七零八落,“这鬼天气,跟阎王老子催命似的!说好的‘开门红’呢?”
胡莱,大名胡莱,长白山脚旮旯里长大的挖参人后代。二十五六的年纪,长相不算磕碜,就是眉眼间总带着点被生活磋磨出来的精明和……怂。此刻,他心里头正翻江倒海地骂娘。临近年根儿,就指望着进山碰碰运气,挖几棵像样的棒槌(人参),好过个肥年。谁承想,刚进老林子没多久,天就变了脸。铅灰色的云层低得像是要压到树梢,鹅毛大雪不要钱地往下泼,转眼就把进山的路抹得干干净净。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齐膝深的雪里跋涉,手里那根磨得油亮的索拨棍(寻参工具)成了救命稻草。每一次拔腿都费老鼻子劲,肺管子吸进去的都是冰碴子,冻得生疼。
“亏了,亏大发了!”胡莱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这一趟油钱、干粮钱,加上这身行头折旧费……要是空手回去,胖子那货又该笑话我半年!不行,说啥也得摸点东西回去!”
他祖上据说有点不清不楚的“土夫子”经历,传到他爹那辈就只剩下点找参认土的本事,还有一句告诫:山里的东西,该拿的拿,不该碰的,把眼珠子抠出来当泡儿踩也别伸手!胡莱深以为然——钱是好东西,但命就一条。他这人看着怂,其实心里门儿清:怂,才能活得长!
正胡思乱想间,脚下一滑,整个人“噗嗤”一声栽进一个雪窝子里,啃了满嘴冰凉。他挣扎着爬起来,刚想骂,动作却猛地顿住了。一股极其微弱、难以言喻的异样感,顺着脚底板悄然爬上脊梁骨。
这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像是踩在了一根沉睡的、冰冷又带着点微弱搏动的巨大血管上。寒意里,掺杂着一丝……腐朽的甜腥?胡莱甩甩头,把这诡异的念头压下去。但身体的本能却比脑子更快一步——他下意识地攥紧了索拨棍,警惕地扫视四周。这是他家传的“被动技能”,对地底下的东西有种近乎野兽般的模糊感应,虽然时灵时不灵,但每次出现准没好事。
“邪门了……”他嘀咕着,试图分辨方向。然而风雪更大了,能见度不足十米,连近处的树都成了模糊的影子。他凭着模糊的记忆和对“地气”那点微乎其微的感应,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他认为能避风的方向挪。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沉又软。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他感觉体力快耗尽时,前方风雪撕开的缝隙里,隐约出现了一片比周围更浓重的黑影——像是一堆巨大、不规则的石头堆砌在一起。
“有门儿!”胡莱精神一振,求生欲压倒了疲惫,奋力朝那黑影挪去。
凑近了看,这根本不是天然石堆。残破的水泥墙体从厚厚的积雪下顽强地刺出,断裂的钢筋狰狞地扭曲着,锈蚀得不成样子。一扇严重变形、布满铁锈的厚重铁门半掩着,门轴似乎冻死了,只留下一条黑黢黢、仿佛通往地狱的缝隙。门楣上方,几个剥落得几乎难以辨认的日文字符模糊可见。
“鬼子的……研究所?”胡莱心头一凛。他听老辈人讲过,小鬼子当年在长白山深处搞过不少秘密勾当,后来匆匆撤离,留下不少要命的烂摊子。这鬼地方,透着一股子阴森死寂,比外面的风雪更让人心里发毛。
他本能地想退开。这破地方,一看就不是善地。可背后是能把人活埋的暴风雪,眼前好歹是个能暂时避风的所在。求生的本能最终战胜了恐惧。
“妈的,冻死是死,进去看看……万一有鬼子留下的罐头呢?”胡莱给自己找了个蹩脚的理由,一咬牙,侧着身子,费力地从那条狭窄的门缝里挤了进去。
“吱呀——”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空间里格外刺耳,激起一片簌簌落下的灰尘。
门内是绝对的黑暗和一股扑面而来的、混合着铁锈、尘土和陈年霉菌的浓重腐朽气味,呛得胡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个老式手电筒,“啪嗒”一声拧亮。昏黄的光柱刺破黑暗,像一把颤抖的刀。
光柱所及,是一条布满瓦砾和扭曲金属管道的走廊,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墙壁斑驳,大片大片的墙皮剥落,露出下面狰狞的水泥底色。一些模糊的日文标语和警示符号在残存的墙面上若隐若现。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玻璃器皿、倾倒的木头架子,还有几具早已化作森森白骨的遗骸,保持着扭曲的姿势,空洞的眼窝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胡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强作镇定,用手电仔细扫视着周围。光柱扫过一扇半开的铁门,门牌上几个模糊的字迹:“実験室三”。
好奇心和对“值钱货”的微弱期望,驱使着他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门内空间更大,同样一片狼藉。几张锈蚀的金属实验台歪斜着,上面还残留着破碎的试管和烧杯。一面墙壁被巨大的铁柜占据,柜门大多洞开,里面空空如也。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角落,一个巨大的玻璃罐子虽然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却奇迹般地没有完全破碎。罐子里积满了浑浊的暗绿色液体,一些难以辨认的、形态扭曲的黑色块状物沉浮其中。
胡莱胃里一阵翻腾,赶紧移开目光。他走到靠墙的一个实验台边,手电光扫过台面。一本硬壳笔记本被厚厚的灰尘覆盖,半掩在一堆碎石下。他犹豫了一下,用索拨棍小心翼翼地拨开碎石,把笔记本挑了出来。
吹掉厚厚的灰尘,封面是深绿色的硬皮,印着一个模糊的菊花纹章。他翻开第一页,发黄的纸张上,是密密麻麻的日文钢笔字,字迹潦草而扭曲,透着一股疯狂。
他看不懂日文,但笔记本中间夹着的一张泛黄的、用透明胶带粘了好几道的黑白照片,却让他瞬间头皮炸开!
照片拍摄的似乎就是这间实验室。几个穿着白大褂、面目模糊的日军研究员站在中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狂热和恐惧的诡异表情。他们身后,一个巨大的、用厚重铁链捆缚在金属支架上的“人形物体”占据了画面中心!
那东西……勉强能看出是个人形,但皮肤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青灰色,像是泡烂了的皮革,多处溃烂流脓。它的四肢异常扭曲,关节反向凸起,指甲长得像弯曲的黑色匕首。最恐怖的是它的脸——五官的位置只剩下几个黑黢黢的窟窿,嘴巴咧开一个巨大的、非人的弧度,仿佛在无声地尖啸!照片背景的墙上,赫然钉着一个大大的日文警示标签,旁边画着一个骷髅头和交叉的骨头!
“嘶……”胡莱倒抽一口冷气,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他娘的是什么鬼东西?!鬼子在这鬼地方搞生化实验?!
就在这时——
“嗷呜——!”
一声凄厉、愤怒、又带着点走投无路意味的嚎叫,猛地从研究所外面穿透风雪和残破的墙壁,清晰地传了进来!
胡莱吓得手一哆嗦,笔记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溅起一片灰尘。他猛地转身,手电光柱慌乱地指向进来的那条走廊方向。
紧接着,一阵沉重、慌乱、踩得积雪“嘎吱”作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气急败坏、带着浓重东北口音的破锣嗓子,在空旷死寂的研究所里炸响:
“哎哟我滴个亲娘祖奶奶!救命啊——!胡大胆!胡大胆你在哪儿呢?!胡莱——!有猪!有野猪追我!老大的野猪!要拱死我啦——!”
这声音……胡莱一愣,随即一股邪火“噌”地就窜上了脑门。
“王胖子?!”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死胖子,不在山下热炕头躺着,跑这鬼地方来干嘛?!还他娘的招惹了野猪?!
还没等他消化这离谱的信息,那慌乱的脚步声已经冲到了研究所入口的铁门处。只听“哐当”一声巨响,伴随着王胖子杀猪般的惨叫,那扇半掩着的、锈死的厚重铁门,竟然被一股狂暴的、混杂着人体和野兽的巨力,生生地撞开了一个更大的豁口!
风雪裹挟着一大团“东西”猛地滚了进来!
最前面的是个圆滚滚的身影,穿着件臃肿的军绿色棉猴,帽子都跑飞了,露出个汗涔涔、惊惶失措的大圆脸,正是王胖子王朔!他连滚带爬,手脚并用,狼狈得像只被开水烫了的肥耗子。
紧随其后冲进来的,是一头真正的凶神!一头体型壮硕得吓人的成年雄性野猪!獠牙外翻,闪烁着森白的光,上面似乎还沾着点泥土和碎布条(很可能是王胖子衣服上的)。小眼睛里燃烧着狂怒的红光,粗重的喘息喷出大团白雾,浑身钢针般的鬃毛根根倒竖,四蹄刨地,发出威胁的“吭哧”声,显然是被王胖子彻底激怒了,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王胖子一眼就看到了走廊深处、被手电光照亮的胡莱,如同看到了救世主,带着哭腔嚎道:“胡大胆!莱子!救命啊!快!快拿你那棍子捅它!这畜生疯了!追了我二里地啊!”
野猪也发现了新的目标——站在走廊深处的胡莱。它低吼一声,放弃了近在咫尺的王胖子,猩红的小眼睛死死锁定了胡莱和他手中的光源,粗壮的后腿猛地蹬地,裹挟着一股腥风和雪沫,如同一辆失控的装甲车,轰隆隆地朝着胡莱猛冲过来!沉重的蹄子踏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震得整个走廊都在微微颤抖!
胡莱看着那对越来越近、闪着寒光的獠牙,听着王胖子那杀猪般的嚎叫,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疯狂震动和那丝若有若无的、来自研究所更深处的腐朽甜腥气……
他脑子“嗡”的一声,只剩下一个念头,带着无比的绝望和悲愤,脱口而出:
“王胖子!我操你大爷——!你这哪是来送钱,你这是来给老子送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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