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穿越小说 > 稀奇事 > 大腿内侧的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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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9年11月3日,我出生在吉林省蛟河市的一个小山村。记忆里的老家总飘着柴火味,一排大瓦房坐落在村子中央,两扇厚重的木门上钉着铜环,推开时会发出“吱呀”的声响,像位老人在叹气。村东头有条小河,河南是望不到头的庄稼地,河北是黑压压的森林,春天开遍野花,秋天落满松针,是我童年里最鲜活的背景。

那时候家里日子过得扎实。爷爷带着几个儿子侍弄果园和菜园,园子里的苹果熟了能堆半屋,白菜窖能存到开春。爷爷最宝贝的是条大黄狗,油光水滑的,白天跟着他巡园,晚上就趴在果园的窝棚前,只要有生人靠近,立马竖起耳朵低吼,聪明得像个能听懂话的孩子。

1990年的秋天来得早,刚十月就下了场霜,清晨的炕沿都带着冰碴。那天天还蒙蒙亮,奶奶迷迷糊糊地抱我起来把尿,指尖触到我大腿内侧时,顿了一下——那里有条红红的带状印子,大拇指粗,筷子长,像谁用红绳勒过。

“许是压着了。”奶奶嘟囔着把我放回炕头,掖了掖被角,倒头又睡。可没等她眯实,突然一激灵坐起来,连鞋都没穿就扑到炕边,扒开我的裤子一看,魂都吓飞了——那红印子缩成了筷子头那么细,颜色却深得发暗,而我闭着眼,呼吸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怎么叫都没反应。

“快来人!孩子要没了!”奶奶的哭喊声撕破了清晨的宁静。爷爷披着棉袄从西屋冲过来,父亲和四叔也从东屋跑出来,一家人手忙脚乱地把我裹进小棉被里。

村里的诊所离得不远,可村医扒开我眼皮看了看,又摸了摸我的手脚,脸唰地白了:“快送县医院!我这儿看不了!”

那时候村里没车,最近的拖拉机在邻村,等不及了。父亲二话不说把我抱起来就往村外跑,四叔紧随其后。从村里到县城有二十多公里路,全是坑坑洼洼的土路,父亲跑累了就递给四叔,四叔喘得接不上气了再换回来。东北的秋晨刮着“嗷嗷”的风,吹得人骨头缝都疼,可他们愣是没停,怀里的小棉被裹得严严实实,生怕我再受一点凉。

等赶到县医院,已经是上午十点多。医生检查完,摇着头对跟来的爷爷说:“不行了,孩子都凉透了,救不了。”爷爷急得直跺脚,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就往隔壁的敬老院跑——他认识那里的院长,是年轻时一起扛过活的老兄弟。

后来听奶奶说,爷爷在敬老院门口差点给院长跪下。院长跟着他跑回医院,拍着胸脯跟医生保证:“不管咋样,先救救孩子!出了事我担着!”医院这才松了口,把我推进了手术室。

那一天一夜,父亲和母亲守在手术室外,爷爷蹲在医院门口抽旱烟,烟袋锅敲得石头地“当当”响。四叔在走廊里坐了一夜,烟一根接一根地抽,天亮时地上的烟头堆成了小山。直到第二天上午,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医生说:“命保住了,但能不能挺过后续的感染,还得看孩子自己。”

我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全家人轮着班守着。父亲每天跑出去给我买小米粥,母亲总握着我的小手掉眼泪,四叔就趴在床边打盹!

等我能出院时,身上的针眼密密麻麻,整个人瘦得像只小猫。回家的路上,爷爷一路没说话,进了村直奔果园,刚到窝棚前就“咚”地蹲在地上——大黄狗趴在窝棚门口,身子都硬了,肚子瘪得贴了脊梁骨。

它是饿死的。

果园里有存着的玉米,村里也有不少人家会喂狗,它只要想找食,怎么都饿不着。可它就守在那儿,一动不动,直到断气。爷爷抱着狗僵硬的身子,这个一辈子没掉过泪的庄稼汉,哭得像个孩子。

从那以后,爷爷定了条规矩:咱家这辈子不准养狗。他说,那狗是替我死的,它守着果园,就像守着我这条小命,没等到我回家,它不肯走。

出院后,家里的日子慢慢回到正轨。父亲和四叔继续侍弄庄稼,奶奶每天给我熬小米粥补身子,爷爷却总对着果园的方向发呆。没过多久,他把果园交给四叔打理,自己搬去了村头的老房子,说是离狗的坟近点。

1992年的春天,苹果花刚开,父亲和母亲分开了。母亲收拾行李走的那天,我扒着门框看她,她回头冲我笑了笑,眼里有泪,却没再抱我。从那以后,我再没见过她。

奶奶说,人这一辈子,就像地里的庄稼,有的能顺顺当当结果,有的就得遭点虫害、挨点霜冻。我能活下来,是家里人用命换来的,也是那条大黄狗用忠诚换的。

后来我长大了,大腿内侧的红印子早就淡得看不见了,可每次回老家,路过果园那片地,总觉得有个毛茸茸的影子在不远处蹲着,尾巴轻轻摇着,等我喊它一声“大黄”。

只是爷爷再也没养过狗。他说,好狗通人性,不能再让它们为咱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