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偏殿。
韦德觉得自己像一块被精心腌制准备上贡的顶级火腿。
他浑身上下,从脖子到脚踝,都被缠上了厚厚的白色纱布,纱布上还隐隐透着名贵药材的淡黄色泽和奇异芬芳。身下是千年金丝楠木打造的卧榻,铺着三层云锦软垫,盖的是天蚕丝织就的云纹被。空气里飘散的不是血腥味,而是龙涎香和安神香混合在一起的、能让神仙都堕落的靡靡之气。
几个小太监和小宫女,跟一群受了惊的鹌鹑似的,远远地站在角落里,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只要韦德这边发出一丁点响动,哪怕只是翻个身的打算,他们都会立刻冲上来,嘘寒问暖,端茶递水,仿佛伺候的不是一个太监,而是太上皇。
这日子,腐败,堕落,舒坦。
韦德舒服得直哼哼,当然,在旁人听来,那就是伤势过重,痛苦的呻吟。
“疼……水……”他虚弱地张了张嘴。
一个小宫女立刻端着温水小跑过来,用银质的小勺,一滴一滴地喂到他嘴边,眼眶还红红的,充满了同情和崇拜。
韦德心里美滋滋的。
小妹妹,别崇拜哥,哥只是个传说。这演技,这待遇,不枉我挨那两刀。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这戏得演到什么时候?天天躺着,骨头都快生锈了。
正当他盘算着该如何“循序渐进”地好起来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皇后娘娘驾到!”
一声通传,让整个偏殿的空气都凝固了。角落里的鹌鹑们扑通一声,齐刷刷跪了一地。
韦德心里咯噔一下,立马进入影帝模式。他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而微弱,脸色也“刷”地一下,比身上的纱布还白了三分,嘴唇哆嗦着,一副随时要驾鹤西去的模样。
皇后苏清漪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进来。她今日换下寝衣,穿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宫装,未施粉黛,却更显得清丽脱俗,宛如一朵立在寒风中的雪莲。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韦德身上。当看到他那副“惨状”时,清冷的凤眸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疼惜与内疚。
“都下去吧。”她挥了挥手,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
宫人们如蒙大赦,鱼贯而出,还贴心地把殿门给带上了。
一时间,偌大的偏殿里,只剩下躺在床上的韦德,和站在床边的苏清漪。
气氛有些微妙。
韦德大气不敢出,只能继续扮演垂死之人。
苏清漪沉默了许久,才走到床沿边,从身后宫女捧着的锦盒里,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支被红绸包裹着的老山参,参须完整,形态酷似人形,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
“这是……千年的人参,是西域藩国去年进贡的,陛下都舍不得用。”苏清漪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太医说你失血甚巨,元气大伤,用这个吊着命,最好不过。”
韦德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看着那根堪称天价的“老萝卜”,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乖乖,这一根下去,怕是能让我直接在京城二环内买套三进三出的四合院了。皇后娘娘,您真是太大方了!
“娘娘……奴才……何德何能……”他用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锣,“为娘娘万福……奴才……死而无憾……”
“不许胡说。”苏清漪竟是第一次打断了他的话,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本宫不要你死,陛下也不要你死。你好生养着,宫里最好的东西,都随你用。”
她看着韦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清澈的眼睛,心中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圈地荡漾开来。
这个奴才,在最绝望的时候,救了她的命。他浑身是血,疯魔般扑向刺客的样子,和此刻躺在床上脆弱无助的样子,在她脑海里交替出现,形成了一种让她心悸的冲击。
就在这气氛烘托到极致,韦影帝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攻陷这座冰山女神的心房时,一个娇媚中带着三分火气的嗓音,很不合时宜地从殿外传了进来。
“哟,本宫当是谁呢,原来是皇后姐姐。姐姐真是心善,知道韦公公受了重伤,特地赶来看望。”
话音未落,贵妃柳媚儿已经扭着水蛇腰,风情万种地走了进来。她身后同样跟着大批宫人,手里捧着一个食盒,脸上挂着明艳动人的笑容,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苏清漪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缓缓直起身,恢复了那副清冷高贵的皇后仪态。
“妹妹有心了。”
“哪里哪里,姐姐客气了。”柳媚儿走到床的另一边,与苏清漪遥遥相对,那架势,仿佛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她打开食盒,一股浓郁的药香混杂着鸡汤的鲜味立刻飘散出来。
“韦公公失血过多,光靠那些吊命的根茎可不行。”柳媚儿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苏清漪手中的人参,“最重要的,还是得食补。这碗‘归元乌鸡汤’,是本宫亲自在小厨房里,守着炉子熬了三个时辰的,放了当归、黄芪,还有本宫私藏的血燕,最是补气养血。来,韦公公,本宫喂你。”
说着,她竟真的盛起一勺汤,就要往韦德嘴里送。
韦德头皮都炸了。
我的妈呀!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这俩姑奶奶怎么又对上了!还把战场转移到我这伤兵病房来了?
他想躲,可浑身“动弹不得”。他想拒绝,可一个贵妃,一个皇后,他谁也得罪不起。
“妹妹。”苏清漪清冷的声音响起,“韦公公伤势沉重,饮食自有太医定夺,岂可随意进食?万一冲撞了药性,你担待得起吗?”
“姐姐此言差矣。”柳媚儿媚眼一挑,毫不示弱,“太医开的方子,不过是些中规中矩的药材,哪有本宫这爱心靓汤来得贴心?再说了,韦公公是为了救姐姐你才受的伤,如今本宫替姐姐来照顾一二,姐姐莫不是……还不乐意?”
这话就诛心了。
苏清漪的脸色冷了几分:“韦公公是为护驾受伤,护的是本宫,护的也是陛下的颜面。他是整个皇宫的功臣,本宫前来探望,理所应当。妹妹与其在这里争口舌之利,不如多去养心殿陪陪陛下。”
“姐姐说笑了,陛下日理万机,哪是我能时时打扰的。倒是韦公公这里,更需要人陪着说说话解解闷,免得伤势不见好,反而憋出心病来。”柳媚儿说着,又把汤勺往韦德嘴边递了递,“来,公公,就喝一口,尝尝媚儿的手艺。”
那温热的汤勺,几乎就要碰到韦德的嘴唇。
韦德感觉自己脑门上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喝,还是不喝?这是个送命题啊!
喝了柳媚儿的汤,就是打了皇后的脸。不喝,就是不给贵妃面子。我一个小小太监,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
电光火石之间,韦德做出了一个身为演员的职业判断。
他脖子一歪,眼睛一翻,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呃”声,然后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双腿在被子里乱蹬,仿佛是伤口突然迸裂,痛不欲生。
“啊……疼……疼死我了……”
他的表演,浮夸中带着真实,真实中透着绝望,瞬间就将现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韦德!”
“韦公公!”
苏清漪和柳媚儿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两人脸上的针锋相对瞬间被惊慌和担忧所取代。
“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裂开了?”苏清漪急忙俯身查看。
“快!快传太医!”柳媚儿也顾不上喂汤了,手里的碗一放,焦急地朝殿外大喊。
韦德趁机把头埋进枕头里,发出一连串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咳得惊天动地,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心肝脾肺肾都咳出来。
细节,全是细节。奥斯卡欠我一个小金人!
很快,太医们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看到眼前这剑拔弩张、鸡飞狗跳的场面,个个吓得魂不附体。为首的太医连忙跪在床边给韦德“诊脉”,手指搭在韦德手腕上,抖得跟帕金森似的。
“回……回禀两位娘娘,”太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战战兢兢地说道,“韦公公……他……他这是情绪激动,气血攻心,牵动了伤口……万万……万万不可再受刺激了啊!”
此言一出,苏清漪和柳媚儿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闪过一丝尴尬和后怕。她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争风吃醋,差点把这个“忠勇之士”给直接送走。
“是本宫的不是。”苏清漪率先开口,恢复了皇后的端庄,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责。
柳媚儿也难得地没有再抬杠,只是看着床上“昏死”过去的韦德,咬了咬嘴唇,眼神复杂。
太医们手忙脚乱地开始施针、喂药,整个偏殿乱成一锅粥。
苏清漪和柳媚儿被请到了外殿等候。隔着一道珠帘,两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女人,第一次,因为同一个男人,感受到了名为“心虚”的情绪。
而躺在床上的韦德,在太医们又一轮“救治”之后,终于被宣布“脱离了危险”,沉沉“睡”去。
他闭着眼睛,长舒了一口气。
我的亲娘诶,这恩宠,真是甜蜜的负担。
再来这么几次,我怕是没死在刺客手上,先死在这后宫的温柔乡里了。
丞相大人,你看到了吗?你送来的刺客,不仅让我升官发财,还顺带解锁了后宫修罗场模式。
这份大礼,实在是……太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