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德这一声,像是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冷水,整个大殿的死寂瞬间被炸开。
丞相赵严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猛地转向他,铜铃般的眼睛里喷着火:“你一个阉人,懂个屁!酒是皇后递过去的,贵妃是与皇后共饮之后才倒下的,人证物证俱在,你在此妖言惑众,是想为这毒妇脱罪吗?!”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每一个字都带着杀气,压向跪在地上的韦德。
韦德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完全无视了这位权倾朝野的丞相。他依旧直直地对着龙椅上的皇帝,叩首道:“皇上,奴才不敢妖言。奴才只说事实。”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大殿:“方才给皇上您斟酒时,奴才按照宫中规矩,也浅尝了那壶御酒。奴才现在,好端端地跪在这里。”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替主子试毒,是贴身太监的本分。这道理谁都懂,但此刻被他提出来,却有了别样的分量。
韦德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上皇帝那双冰冷的眼眸:“皇上,皇后娘娘自己,也饮了此酒,为何她安然无恙?”
赵严立刻反驳:“她定是事先服了解药!”
“丞相大人说得对。”韦德竟然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这让赵严都愣了一下。
只听韦德继续说道:“若是事先服了解药,太医院的圣手们一验便知。可若是没有服解药,那便说明,毒,根本不在酒里。”
他这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逻辑清晰,像是一把小锤子,轻轻敲在了众人心中最疑惑的地方。
是啊,皇后也喝了。如果她没中毒,也没吃解药,那这毒是怎么回事?
皇帝眼中的杀意,悄然褪去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沉的审视。他没有开口,只是下巴微抬,示意韦德继续说下去。
得到了默许,韦德胆子更大了。他从地上爬起来,躬着身子,快步走到倒地的柳贵妃身旁。
“小韦子!”坤宁宫的宫女惊呼一声,以为他要对皇后不利。
韦德却理也不理,蹲下身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开始仔细“检查”起柳贵妃的“尸体”。
他先是装模作样地翻了翻贵妃的眼皮,又闻了闻她唇边的乌血,动作看着有板有眼,实则眼角的余光,如同系统自带的扫描仪,飞速扫过贵妃身边的每一件物品。
酒杯、餐盘、菜肴、衣物……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柳贵妃那双保养得宜、涂着鲜红蔻丹的纤纤玉手上。
就是这个!
韦德心中大定,猛然站起身,提高了音量:“皇上!请看贵妃娘娘的指甲!”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全部聚焦到了柳贵妃那双漂亮的手上。那上面涂着时下宫中最流行的凤仙花汁,鲜红欲滴,衬得她手指愈发白皙,只是此刻,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赵严皱眉喝道:“故弄玄虚!指甲又能如何?”
韦德转身,面向众人,声音铿锵有力:“这凤仙花汁本身无毒,甚至可以入药。但是!”他话锋一转,如同平地起惊雷,“若是将它与今日宫宴特供的‘醉金兰’香料混合,两者相遇,便会化为见血封喉的剧毒!”
醉金兰?
一些懂行的老臣脸色微变。那是西域进贡的奇香,因其香味独特,层次丰富,深受宫中喜爱。
但凤仙花汁加上醉金兰会变成剧毒?这等偏门的毒理,闻所未闻!
“一派胡言!”赵严厉声呵斥,“你空口白牙,谁信?!”
“奴才不敢胡言,一试便知。”
韦德说着,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那只摔碎的白玉酒杯,幸而杯底还剩了一点残酒。他又转向柳贵妃身边一个吓傻了的小宫女,问道:“你家娘娘今日用的凤仙花汁,可还带着?”
那小宫女哆哆嗦嗦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
韦德接过瓷瓶,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拔开瓶塞,将一滴鲜红的凤仙花汁,轻轻滴入了那盛着残酒的碎瓷片中。
奇迹,发生了。
只见那滴红色液体一落入淡黄色的酒液,两者接触的瞬间,整片残酒仿佛被滴入了一滴浓墨,迅速变成了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的纯黑色!一股淡淡的腥气,随之散发出来。
“嘶——”
大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脊背发凉。
原来……原来毒是这么下的!
这手段,简直匪夷所思!谁能想到,涂在指甲上的东西,和宴会上的熏香,竟然能隔空组合成一种致命的毒药!
皇帝的瞳孔,也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他死死盯着那片变黑的酒水,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如此一来,皇后苏清漪的嫌疑,便被彻底洗清了。
因为下毒者必须同时满足两个条件:第一,他知道这个偏僻至极的毒方;第二,他能精准预判,柳贵妃会在涂了凤仙花指甲的情况下,心血来潮地去给皇后敬酒。
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预谋。
柳贵妃主动敬酒,是突发事件。那么下毒的人,就绝不可能是被敬酒的皇后!
想通了这一层,苏清漪那惨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她怔怔地看着那个站在大殿中央,身形算不上高大,此刻却仿佛散发着万丈光芒的小太监。她的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是这个被她视为棋子的小太监,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将她从万劫不复的深渊边,硬生生地拉了回来。
丞相赵严的脸,已经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最后变成了一片铁灰。他死死攥着拳头,指节捏得发白,眼神像是要将韦德生吞活剥。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天衣无缝的必杀之局,怎么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用这种方式给破了?
皇帝的目光从那片黑色的酒渍上移开,落在了韦德身上,那眼神里,再无半分怀疑,只剩下一种混杂着震惊、欣赏和倚重的复杂情绪。
他缓缓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那依你看,是谁下的毒?”
这一问,已经不是在问一个奴才,而是在问一个臣子。
韦德的心里的小人儿,早就乐开了花。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经过了缜密的思考,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定格在了角落里一个负责演奏和调香的乐师身上。
那乐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着头,抱着自己的琴,身体筛糠似的抖个不停,在安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突兀。
韦德伸出手指,遥遥一指。
“皇上,能接触到‘醉金兰’这种御用香料,又能轻易拿到凤仙花汁,还知晓此等阴毒秘方的人,想必不多。”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如同死神的宣判。
“比如……这位负责给宫宴调香的乐师大人。奴才刚才就见他,手抖得,比奴才第一次见您时还要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