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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岳二憨瞅瞅天，“咋？这都半晌午了，你还没吃早起饭？”
“吃了。不过，……”晏石头下意识地摸摸肚子，苦笑，没把话说完。本来十个馍馍就吃不饱，刚才和鬼机灵打赌，剩下的几个馍馍让几个小屁孩吃了，肚子里就空落落的。眼瞅着食盒里黄橙橙的馍馍，肚子里更是觉得空落落的。
“舅，那还等啥？”岳二憨指指食盒，“这不就是现成的。早起宫里将蒸的，还热乎着呐，不信，你摸摸。”
晏石头不用摸。其实，刚才打开食盒的时候，他已经感受到食盒外面是温乎乎的。
“舅，这可是李娘娘的一片苦心。”岳二憨指指食盒底部，“李娘娘怕路上馍馍冷了，专门吩咐御厨在下面搁了温盘[注：1]。”
“……”晏石头心里一热。皇宫里的温盘，他没见过。小时候在县城上私塾，一到冬天，快晌午时，娘总是圪能着小脚，走好几里地去给他送饭。装饭的是一个内外两层中间能装热水的瓦罐。
“舅，这可是李娘娘赏赐的。皇宫里一般人可都吃不着。”岳二憨一脸得意。“舅，赶紧的，趁热吃，你尝尝，可好吃了。”
岳二憨这可不是故意显摆。
尽管有史书记载，玉米早在1531年已经传入我国，甚至少数边远地方已经有零星种植。但是，毕竟玉米进入皇宫最早只是外邦进贡的贡品，所以就是皇宫里的一般人有些连见都没见过，更别说吃了。
“……”眼瞅着黄橙橙，金灿灿的玉米面馍馍，晏石头口水差点没流出来，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拿，但手伸到半当央又缩了回去，尴尬地摇摇头。“俺吃过了，就不，不吃了。”
“舅，吃过了咋啦？俺可听说，你平常十个馍馍都吃不饱。”岳二憨哪壶不开提哪壶。指指食盒，“就这添吧点，搁你还不是塞牙缝，老虎吃鸡小菜一碟。”岳二憨知道晏石头是个大肚汉，也是这回跟老娘去晏石头家走亲戚才听晏石头他娘说的。
“俺，俺，……”晏石头瞅瞅食盒，苦笑，“李娘娘的好意，俺领了。你回去带俺谢谢李娘娘的好意。”指指磨盘上堆着的大包小包，“这些嘛？……”晏石头有些犯难。
晏石头从小就是个大肚汉，一个人顶其他好几个兄弟的饭量。尽管老爹也在衙门里当差，但家里的小日子光糊嘴都过的紧紧巴巴。再早，几个兄弟还小，全家尽着他吃，后来随着年龄增长，全家只能分份吃，他一个人吃两份，老娘推说吃不了，每顿还要把自己的那份匀给他一半。他心里明白，老娘是怕他吃不饱。大前年，村上几个大点的后生来京城找活干，他刚满十二岁就背着老娘跟着出来了。原本想着出来多少挣点钱，最起码顾了自格的嘴，省下份粮食家里也能稍微宽裕些。可出来这两年多，他发现真应了那句老话：钱难挣屎难吃。只有去年还不错。在天桥菜市场给人看场子攒了点钱，年前回家给老娘留了些，剩下的请人打了辆独轮车。
不过，自格遭的罪只有自格知道。不说，像牛马一样的受死受活，每天光吃不饱饿肚子的滋味就不好受。
晏石头最大的想头就是能敞开肚子吃个饱。不过，……
大前年临到年跟，几个同村的人相约临回家前到街边的饭摊聚聚。晏石头夜跟着去了。饭摊他们不经常来，但和摊主经常见面，也算是熟人，按说一般吃饭都是先吃后结账，可是摊主非要先结账，几个同村人不干。后来，摊主提出打赌，条件是：谁能吃了十个馍馍，这顿饭算白吃。
摊主让人端出刚蒸的一屉馍馍。不多不少整十个。虽然都是起面馍，但一斤面顶多也就捏五个馍馍。
几个同村人虽然都是受苦人，饭量都不小，但要吃十个馍馍没人敢应承。都把目光盯在了晏石头身上。
几个同村人中数晏石头年龄最小，但晏石头大肚汉是公认的。
“俺来就俺来。”晏石头走到笼屉前，松松腰间捆着的毡带[注：2]，一口气吃完了十个馍馍。
摊主问：吃饱了没？
晏石头摸摸肚子：没吃饱。
旁边围着的人跟着起哄：再吃，再吃。
“看来，真是一个大肚汉啊。”摊主苦笑着摇头，转身又拿了一笼屉。
晏石头好不容易逮住一次吃饱饭的机会，也不客气，更顾不得吃相，索性两只手一起上。伸手去抓笼屉上的馍馍。
“哈！哈！哈！”有人扒拉开了晏石头的手。“中了！娃娃，适可而止吧。”
晏石头正在兴头上，突然被人扒拉开手，脸上有些挂不住，伸手还想去抓。一只手将伸出去，又被薅住了。
“你……”晏石头本能地挣扎，但无济于事。这才看向来人。
来人是一个精瘦的老人。看上去也就六十来岁。满面红光，细眉长眼，眼眶深陷，双眸深邃。
“哈，哈，哈。”老人松开了手，拍拍晏石头肩膀，“中！半桩子，饭仓子，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像你这个年龄，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十个馍馍吃不饱，这不稀奇。不过，饭吃七分饱，下顿还能吃。饭吃十分饱，炕上等着埋。真撑着了，下顿可就……”老人两手一摊，白眼一翻。“更要紧的还是……”
老人没把话说完，哈哈大笑着走了。临走前塞给晏石头一张名帖。
转过年，晏石头登门拜访了老人。老人很热情，一见如故。不光张罗着给晏石头找了住的地方，还在天桥菜市场给晏石头找了个看场子的差事。
晏石头很感激老人，不光是感激老人出手相帮，更主要的还是老人说过的一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但活着就要活出个人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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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温盘：它由上下两层瓷构成，上层瓷薄，下层瓷厚，中间是空的，注水孔是在盘子两侧的顶部穿一至两个圆孔。使用时向盘内夹层直接注入热水保温。
[注：2]
毡带：青州方言。系在腰间的带子。类似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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