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的宁静，是被太后身边那位姓徐的嬷嬷打破的。那嬷嬷走路像猫，一点声息也无，偏生一张脸板得像刚浆洗过又冻硬了的抹布，往殿门口一站，殿内原本就战战兢兢的宫女太监们，呼吸都齐齐窒了一下，空气瞬间沉得能拧出水来。
“贵妃娘娘，”徐嬷嬷的声音平平，没有起伏，却字字砸在人心坎上，“太后懿旨，召您永寿宫说话。”
正歪在临窗贵妃榻上，就着秋日暖阳试图把一块酥脆的杏仁佛手精准送入口中的林晞，手一抖。那金黄油亮的精致小点“啪嗒”一声，英勇就义在她素色的裙裾上，碎成了渣渣。
林晞的心也跟着碎了一地。
来了来了，终究还是来了！这深宫大院里，想当一条清清静静的咸鱼，怎么就这么难？她刚靠着间歇性“眼瞎耳聋”和真话buff的“反向操作”，好不容易把长乐宫经营得有了那么点“躺平圣地”的雏形，各路牛鬼蛇神都暂时绕着她走了，结果终极BOSS亲自下场了？
太后啊！那可是萧彻的亲妈，后宫食物链最顶端的存在！她老人家看不惯自己这种“妖妃”做派，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
林晞内心弹幕瞬间爆炸，密密麻麻糊满了意识屏幕：
【完了完了完了！这哪是‘说话’，这是要三堂会审吧？】
【太后的永寿宫…听着就寒气森森，比暴君的豪华刑讯室还可怕！】
【009！009！紧急呼叫！有没有‘装死遁地’或者‘瞬间失聪’功能？积分先欠着！】
【系统009（毫无波澜）：滴！检测到重要剧情人物‘太后’触发剧情点。无装死遁地功能。建议宿主积极应对，展现‘心尖宠’风范。】
林晞：【展现个锤子！我只想原地消失！心尖宠？我怕不是被戳心窝子的那个宠！】
面上，林晞深吸一口气，努力把“吾命休矣”的悲壮压下去，挤出一个堪称“佛系典范”的温婉笑容（尽管嘴角有点抽搐）：“有劳嬷嬷了，本宫这就更衣随您前去。”声音尽量平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
徐嬷嬷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微微颔首：“娘娘请快些，太后她老人家，不喜久候。”
林晞：“……”
很好，压力加倍。
永寿宫的气场，果然与长乐宫截然不同。长乐宫是暴发户式的奢华，带着萧彻本人那种张扬的、随时可能爆发的危险感。而永寿宫，则是沉淀了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权势的厚重与森严。巨大的梁柱漆成暗沉的朱红，上面盘踞着威严的五爪金龙。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带着岁月感的檀香，丝丝缕缕，无孔不入，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肺腑上。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反而更添几分压抑的寂静。
引路的宫女太监垂首敛目，如同没有生命的木偶，连衣角摩擦的声音都微乎其微。
林晞跟在徐嬷嬷身后，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猛兽巢穴的小鹌鹑。她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恨不得连呼吸都调到静音模式，只求别引起任何注意。内心的小人已经在疯狂打滚：
【这香熏得我头晕…古代空气净化器在哪里？】
【地毯好厚，走路好累，太后她老人家腿脚不好吗？】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信女愿用一个月…不，半个月的点心份额，换今天平安无事，太后她老人家只是单纯想找人唠唠嗑…】
穿过一道又一道垂着明黄帐幔的门，终于到了正殿。殿内光线略显幽暗，唯有高处几扇窗棂透进些许天光，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正中的紫檀木凤榻上，端坐着一位身着深紫色宫装的老妇人。
太后保养得宜，脸上皱纹不多，但每一道都仿佛刻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顶镶满东珠的凤冠，在幽暗中闪着内敛而冰冷的光泽。她手里捻着一串油光水滑的紫檀佛珠，姿态雍容，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在林晞踏入殿门的瞬间，就精准地锁定了她。
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研判，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评估一件不合心意物品的挑剔。
林晞只觉得后背瞬间爬上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她规规矩矩地走到殿中，依着宫规行了大礼：“臣妾林晞，叩见太后娘娘，太后万福金安。”声音努力保持平稳，膝盖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传来一阵钝痛，让她无比怀念长乐宫那张铺着厚厚软垫的贵妃榻。
【膝盖！我的膝盖！暴君都没让我跪这么久！】
【太后娘娘，您看够了吗？能不能给个痛快？】
头顶上方，是长久的沉默。只有佛珠被缓慢捻动时发出的、几不可闻的“咔哒”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一下下敲在林晞紧绷的神经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就在林晞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跪到地老天荒时，太后终于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起来吧，赐座。”
“谢太后。”林晞暗自松了口气，赶紧起身。旁边的小太监无声地搬来一个紫檀木绣墩。林晞小心翼翼地挨着边坐下，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眼观鼻，鼻观心，努力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最标准、最恭顺的妃嫔模板——只要忽略她内心疯狂刷屏的弹幕。
【这凳子好硬！硌得慌！太后宫里难道没有软垫吗？暴君的长乐宫都比这儿舒服！】
【009！检测一下，我现在装晕还来得及吗？】
【系统009：滴！环境扫描中…检测到目标人物‘太后’情绪值：审视（高），不悦（中）。装晕风险系数：极高，可能导致更严重后果。建议宿主维持现状。】
林晞：【……要你何用！】
“林贵妃，”太后捻着佛珠，目光依旧停留在林晞身上，语气平淡无波，却字字千钧，“皇帝近日，似乎颇为眷顾于你？”
来了！正题开始了！
林晞头皮一麻，赶紧垂首，用最谦卑、最无害的语气回答：“回太后娘娘，陛下隆恩，臣妾惶恐，唯有恪守本分，尽心侍奉。”
【隆恩？眷顾？我谢谢他啊！他心间对我的宠爱就是把我当人形解压球在用好吗？】
【恪守本分=努力躺平不惹事，尽心侍奉=在他炸毛的时候提供精准踩雷的真话服务…没毛病！】
“哦？恪守本分？”太后语调微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诮，“哀家瞧着，你这‘本分’，倒是做得与众不同。不争不抢，安守一隅…是觉得皇帝给你的长乐宫，还不够好？”
林晞内心警铃大作：【重点来了！这是批评我太咸鱼，不够有事业心啊！】
她连忙把头垂得更低：“太后娘娘明鉴！长乐宫奢华无比，陛下厚爱，臣妾感激涕零，日夜惶恐，唯恐辜负圣恩。臣妾自知才疏学浅，德行微薄，不敢有丝毫逾越妄想，只求安分守己，为陛下、为太后祈福祝祷，便心满意足。”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把自己贬到了尘埃里。
【奢华无比=招贼惦记打扫麻烦！日夜惶恐=怕buff发作小命不保！祈福祝祷=让我安安静静躺着吧求求了！】
太后似乎对她这番“谦卑”的表态不置可否，只是捻动佛珠的速度，似乎微不可察地快了一丝丝。她端起手边温热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动作优雅，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身为贵妃，位列四妃之首，你的‘安分守己’，可不仅仅是管好自己一亩三分地。”太后的声音陡然转沉，带着金石之音，“更要紧的，是要为陛下分忧，为皇家开枝散叶！劝谏君王，导其向善，绵延子嗣，方是后宫嫔妃之正道！”
“开枝散叶”四个字，像一道惊雷，精准无比地劈中了林晞脑海中某个高度敏感的词汇库！
轰——！
林晞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直被她强行压制、努力忽视的真话buff，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瞬间被彻底激活！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猛烈地冲击着她的理智堤坝！
【分忧？开枝散叶？劝谏君王？导其向善？】
【开什么玩笑！生娃？太疼了！想想就腿软！养娃？更是个无底洞！劳心劳力还容易早衰！】
【劝谏暴君？那跟老虎头上拔毛有什么区别？嫌命太长吗？】
【正道？我只想躺平！躺平保命，延年益寿，才是宇宙终极奥义啊！】
内心的小人疯狂尖叫，无数弹幕瞬间刷屏，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对“开枝散叶”这项传统宫斗核心业务的深切恐惧和强烈抗拒！
她拼命地想闭嘴，想把那些大逆不道的念头死死摁回去，可嘴巴却像被一股神秘力量撬开，完全不受控制！那些在心底咆哮翻滚的、最真实的想法，混合着对buff的绝望抵抗，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冲口而出：
“太后说得对…（内心疯狂压制：闭嘴！快闭嘴啊！）…臣妾觉得，陛下龙精虎猛，子嗣…嗯…（不行了压不住了！）…生娃太疼！养娃太累！风险太高！不如…不如躺平随缘就好？”
最后那句“不如躺平随缘就好”，声音不大，甚至因为她的挣扎而带着点模糊的颤音，但在死寂的永寿宫正殿里，却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瞬间炸开了！
“啪嗒！”
太后手中捻动的那串紫檀佛珠，其中一颗珠子上的细绳，毫无征兆地绷断了！那颗圆润油亮的珠子跌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滚了几圈，停在林晞脚边不远的地方。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徐嬷嬷猛地抬起头，那张万年不变的棺材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写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林晞，仿佛在看一个突然长出三个脑袋的怪物。
侍立在太后身后的几个宫女，更是吓得面无人色，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死死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砖缝里，连呼吸都屏住了。
殿内的檀香气味似乎更浓了，浓得呛人，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山雨欲来的沉重。
林晞说完那最后一个字，整个人都僵住了，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和灵魂，只剩下一个冰凉的空壳。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的轰鸣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巨响。
【完了！】
【彻底完了！】
【这次真·吾命休矣！】
【真话buff！我跟你势不两立！下辈子我一定要投诉你到消费者协会！】
【009！救命！托管！托管模式！快给我切号！】
【系统009（似乎也卡顿了半秒）：滴！检测到宿主触发核心禁忌词‘躺平’！真话buff峰值运转！环境危险系数：极高！极高！托管模式…权限不足…无法启动…宿主请…自求多福…】
林晞：【……毁灭吧，赶紧的！】
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太后的脸色。只觉得那两道落在自己头顶的目光，已经从锐利审视，变成了实质性的、带着滔天怒火的冰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刺穿、钉死在这冰冷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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