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去计较，拿出粮票和钱递给服务员，说：“同志，那先给我来五个白菜馅的吧。”
服务员接过那些皱巴巴的粮票，看了一眼，把其中两张甩了出来，“受潮了，不收。”
没等赵西方说话，他后面排队的人就问：“什么时候规定不收发霉的粮票了。”
服务员翻了个白眼，没搭理那个人，而是对赵西方说：“赶紧的，没粮票只能拿三个。”
赵西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重新拿出两张粮票递过去，问道：“这两张可以吗？”
服务员见他识趣，麻利地收好钱和粮票，顺手从柜台底下抽出一张旧报纸，几下就把刚出锅的包子裹好，用草绳一绕，打了个结，热气从报纸缝里冒出来。
赵西方伸手去接，刚出锅的热包子烫得他手指一缩，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径直走到角落的空位上，撕开报纸就大口咬了起来。
包子皮很粗糙，馅儿是豆腐渣混着老菜帮子，不如以前吃过的包子好吃，但他哪还顾得上挑拣？一大口咬下去，噎得眼眶都红了。
服务员瞥了他一眼，撇着嘴嘟囔道：“什么人啊？在这儿吃也不早说，白白浪费一张报纸。”
赵西方对此充耳不闻，只顾着埋头猛吃。
前两个包子几乎没怎么嚼就咽了下去，吃到第三个时才慢下来，不是想细细品尝，而是二合面里掺了麸皮，吃太快容易扎嗓子，连牙龈都刮得火辣辣的。
三个包子下肚，肚子里总算有了点实在的感觉，手脚也不像刚才那样发虚了，他拿着剩下的两个包子，起身往外走。
外面的天，依旧热得让人喘不过气，世雄和守信正蹲在墙根的阴凉处，每人手里捡了根木棍，在地上随便划着。
守信握着根木棍，在地上随意涂画，歪歪扭扭地画出个“肉”字，自己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见身旁的世雄没反应，便问道：“世雄，你认得这是啥字不？”
世雄眯眼瞅了瞅，抬手抓了抓脑袋，说：“看着挺眼熟……到底是啥来着？”
“是‘肉’！”
世雄一听，抬脚就把那字踩没了，嘴里骂道：“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嫌我口水还流得不够多？”
守信的小算盘得逞了，笑了一声，手里的木棍继续在地上随意划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昨天夜里，我梦见自己去偷挖生产队的种子吃，结果被爷爷发现了，他拿起扫帚就要打我。我闷头跑到后山，正好撞上一头下山糟蹋庄稼的野猪……”
世雄问：“之后呢？”
“之后那头野猪一膀子就把我拱到沟里了，吓得我一下子就醒了。”
“看你那胆小样，要是我，拿起石头就跟那野猪干一架了。”
守信搓了搓膝盖上那块带补丁的地方，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来：“世雄，你说……咱们的叔伯们这次上山，还能顺顺利利回来不？”
世雄听了这话，没作声，只是拿着木棍在地上用力戳出几个小坑。
从他们记事起，野猪下山糟蹋庄稼的事，每隔两三年就会发生一次。
最惨的是前些年，半夜里一头野猪闯进季海哥家，把他家才两岁的孩子活活啃得只剩半截身子。
从那以后，村里就严禁孩子们往深山里跑。
他们小时候，村里还有两户猎户，可后来不是在山里丢了性命，就是被抬下山没治好，没几天人就没了。
可现在，村里的粮食眼看就要吃完了，秋收的粮食还没去年多，他们这些叔伯哥哥们实在没办法，才被逼着进了黑松林。
“守信，世雄。”
赵西方从里面走出来，看见两个弟弟没精打采的样子，还以为他们是等得不耐烦了，就把手里的两个包子递过去，说：“这儿还有两个包子，你们俩分着吃吧。”
两人的目光一下子被包子吸引住了，喉结不约而同地动了一下，却没人伸手去接。
“西方哥，你吃就行。”世雄把木棍往地上一扔，拍了拍手上的土，“我们俩中午吃得饱饱的，一点都不饿。”
守信扯了扯世雄的衣角，眼睛却死死盯着包子，挪都挪不开。
“就……就是，西方哥，我们不饿。”
赵西方坐到板车上，硬是把包子塞到他们手里：“我刚吃过了，你们俩赶紧吃，还热着呢。”
他说话的时候，嘴里确实有股菜包的味道，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但世雄还是把包子放回板车上，说：“那留着给你明天吃。”
守信捏着草绳编的腰带，故意用力勒紧肚子，不舍地把包子放在了板车上。
赵西方说：“吃吧，路上带着也不安全，等你们吃完赶紧往村里赶，不然天就黑了。”
“西方哥，你肯定也没吃饱。”
世雄一边说，一边把分给他的那个包子塞回赵西方手里，然后拿起另一个包子，掰成两半，把稍大的那一半递给守信，说：“我们俩一人半个就够了，剩下那个你也吃了。”
守信捧着半个包子，说：“就是，西方哥，我就是嘴馋了，尝尝味道就行，真不饿。”
话刚说完，肚子就叫了起来，他赶紧捂住肚子，那张小黑脸羞得都有点泛红了。
赵西方鼻子一酸，用手指弹了他俩一下，把另一个包子也掰开，这次分给世雄的稍微大一点，给守信的稍微小一点。
接着他在板车上躺好，说：“这菜包子味道也就那样，等哥以后带你们吃肉包子。”
守信小口吃着包子，嚼得特别仔细，连粘在手心上的碎屑都舔得干干净净。
“西方哥，有口吃的就行，再说这菜包里还有油星呢。”
“啥时候能吃上肉包子啊？”
世雄踢了一脚嘴馋的守信，赶紧把包子两三口吞了下去，然后拉起板车就开始赶路。
返程的路上，下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一群灰头土脸的人拖着疲惫的脚步往家走，偶尔有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见只是两个小孩拉着一个大人，车上啥也没有，又很快看向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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