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何……证……明……治……水……之……能？！”
陈定山那带着决绝与最后考问的敲击声，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穿了林澈短暂的希望。证明？在这方寸死牢，除了身下散发馊味的稻草、墙角那滩浑浊腥臭的积水、冰冷的石壁，他一无所有！没有笔墨，没有沙盘，甚至连一块像样的石头都难找。时间却在疯狂流逝，霉斑在墙上无声地蔓延，水滴在耳边催命般滴落。
林澈的目光如同鹰隼般，在逼仄、昏暗的牢房里急速扫视。稻草……污水……石壁……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来自现代的知识与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记忆激烈碰撞、融合。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墙角那一滩浑浊、散发着恶臭的积水之上。那滩死水，倒映着牢顶渗水的微光，也倒映着他布满血丝却燃烧着不屈火焰的双眼。
一个大胆、甚至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陈老！听……水……声！”林澈用尽力气，以指关节在石壁上敲出急促的信号。他立刻行动起来，不顾污水的恶臭，用脚快速拨动那滩浑浊的积水，将其塑造成一个不规则的、蜿蜒的弧形——一个简陋到极致，却又承载着无数人生死的黄河下游河道模型瞬间成形！
“现……在……敲……击……代……表……上……游……来……水！”他抓起一块棱角分明的碎石，在模拟“上游”的水面位置，以特定的频率和力度连续敲击。石块入水，激起一圈圈扩散的涟漪，浑浊的水波荡漾开来，模拟着上游来水的冲击力。
“水……流……遇……弯……道……时……”林澈的声音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穿透力，他手中的石块猛地改变方向，狠狠砸向模拟河道内侧（凹岸）的水面！他刻意模拟了张德海图纸上那个被恶意缩小了半径的急弯位置。
“哗啦！”
浑浊的水花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撕扯，猛地溅起一尺多高，狠狠拍打在冰冷的石壁上！污水四溅，留下肮脏的印记。凹岸处的水面被剧烈搅动，形成一个明显的漩涡和冲刷态势。“看！凹……岸……冲……刷！强……烈！”林澈的敲击如同鼓点，配合着水花的声势，“张……德……海……画……的……急……弯……半……径……不……足！洪……峰……至……时……水……流……切……向……力……剧……增……内……侧……堤……坝……基……础……松……软……三……时……辰……内……必……溃！”（看！凹岸冲刷强烈！张德海画的急弯半径不足！洪峰至时水流切向力剧增内侧堤坝基础松软三时辰内必溃！）
隔壁传来一声沉重的、仿佛压抑了许久的倒吸冷气声，随即是几乎连成一片的急促敲击，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你……懂……‘弯……道……环……流’？！此……乃……工……部……秘……藏……不……传……之……学！！”（你懂弯道环流？！此乃工部秘藏不传之学！！）
陈定山的震撼透过石壁清晰可感。弯道环流理论，在这个时代是顶尖河工才能掌握的秘技，林澈竟能用一滩污水如此直观地演示出来！
“不……止！”林澈眼中闪烁着智慧与搏命的光芒，他知道必须拿出更多！他迅速抓起几把还算坚韧的稻草，在水中摆弄起来。湿滑的草茎被他灵巧地交叉捆扎，打结，形成简易的“杩槎”（一种古代用于分流、挑水的三角木架）模型，投入“河道”急弯上游的关键位置；接着，又将更多湿透的草束用力揉搓成团，模拟“埽工”（古代用树枝、秫秸、石块捆扎成的护岸工事），堆放在模拟堤岸的凹岸薄弱处。
“用……‘杩……槎’……拦……水……导……流……改……变……主……流……方……向……减……轻……凹……岸……压……力！”他一边摆放“杩槎”，一边敲击解释，同时用石块在“杩槎”上游模拟水流冲击，演示其分流效果。“以……‘埽……工’……护……岸……固……基……抵……御……冲……刷！”他再次模拟水流冲击“埽工”，草团在水流下微微晃动但并未立刻散开。
他稍作停顿，敲出更关键的信息：“北……宋……李……诫……《营……造……法……式》……所……载……‘竹……笼……装……石……法’……可……深……入……河……床……加……固……根……基！陈……老！”他的敲击变得异常有力，“铜……瓦……厢……旧……堤……下……埋……藏……的……‘五……尺……石……基’……你……可……还……记……得？！只……要……在……那……急……弯……凹……岸……处……找……到……旧……石……基……锚……点……以……竹……笼……巨……石……深……埋……加……固……便……能……稳……住……根……脚！”（北宋李诫《营造法式》所载竹笼装石法可深入河床加固根基！陈老！铜瓦厢旧堤下埋藏的五尺石基你可还记得？！只要在那急弯凹岸处找到旧石基锚点以竹笼巨石深埋加固便能稳住根脚！）
他一边用这恶臭的污水和廉价的稻草进行着惊心动魄的推演，一边将《水经注》全卷中记载的古老智慧工法，与现代流体力学那洞悉水流本质的原理精妙结合。每一个关键数据——他估算的洪峰流速、弯道半径、堤坝坡度、所需杩槎数量与摆放角度、埽工体积、竹笼巨石的方量——都通过敲击节奏的轻重缓急、模拟水流冲击模型发出的声响强弱与持续时间，精准地传递过去。
隔壁的陈定山，这位与黄河打了一辈子交道、深知铜瓦厢每一寸堤防的老河监，显然是此道绝顶行家。林澈每一次敲出关键信息或模拟出一种水流情况，总能得到隔壁精准而迅速的回应反馈。他甚至能通过林澈模拟水流冲击草束“埽工”模型发出的“噗噗”闷响或“哗啦”散架声，判断出林澈设定的堤坝高度是否合理，材料强度是否足够，是否需要调整方案！
“咚！咚咚！咚——！咚咚！嗒！”陈老的敲击声陡然变得激昂、高亢，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与彻底的信服，那敲击的力度仿佛要穿透石壁，“好！！！好！！！我……信……你！！！彻……底……信……你！！！”（好！！！好！！！我信你！！！彻底信你！！！）
希望的火种终于被彻底点燃！然而，就在这决定性的信任刚刚建立，生的通道似乎即将打开的瞬间——
“哐啷！哗啦——！”
沉重的铁链拖拽声和牢门开启的刺耳摩擦声，如同地狱的丧钟，毫无征兆地猛地从地牢甬道深处传来！摇曳的、带着不祥意味的火把光芒，如同毒蛇的信子，透过牢门粗大木栅的缝隙，倏地投射进这绝望的空间，瞬间驱散了角落的黑暗，在地上拉长、扭曲出几个模糊而充满恶意的身影！王奎！还有他手下的兵勇！
林澈心头剧震，如同被冰水兜头浇下，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危险来得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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