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点十七分的月光像层薄霜,覆在晾衣绳上晃荡的作训服上。
李泽成单手撑着窗台,胶鞋尖刚蹭到地面,后颈突然掠过一丝凉意——那是野菊花的叶子扫过皮肤,带着夜露的湿。
他顿了顿,摸了摸口袋里的蓝纽扣,金属边缘硌着指腹,像陈强最后攥着他手腕的温度。
宿舍里传来许三多均匀的鼾声,混着成才磨牙的轻响。
李泽成轻轻合窗,影子在砖墙上拉得老长,沿着墙根往操场方向挪。
他的作训服下摆被风掀起,露出小腿上那片新蹭的淤青,白天和王凯对练时挨的踹,现在倒成了提醒他的勋章:得练,得把军刺术练到骨头里,不能再像在拳场似的藏着,赵班副说得对,战场上藏拙,害死的是兄弟。
许三多是被尿意憋醒的。
他摸黑摸到搪瓷缸,灌了半缸凉水,喉结上下滚动时,床板吱呀响了一声。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见李泽成的床空着——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像块没动过的豆腐。
“成才。”许三多戳了戳下铺的床板,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泽成哥的床...没人。”
成才翻了个身,月光正照在他眉骨上,那双总带着点机灵的眼睛眯了眯:“几点了?”
“两点半。”许三多摸过床头的电子表,绿莹莹的光映得他鼻尖发亮,“他是不是...要逃?”
成才嗤笑一声,支起上半身。
李泽成的作训鞋还在床底下摆着,胶鞋尖沾着白天训练的泥,显然没动过。“逃?”他挠了挠后脑勺,“昨天格斗课他压着不使全力,赵班副训他的时候,他眼睛红得跟要滴血似的。
要逃的人,能有那股子狠劲?“
许三多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搪瓷缸在手里转了两圈:“那...那他干啥去了?”
“不知道。”成才又躺回去,被子往上拽了拽,“但明天班长肯定得知道。”
晨雾还没散透,钢七连的队列已经站得像排白杨树。
赵班副的作训帽压得低低的,帽檐阴影里,目光扫过每个人的眉骨。
李泽成站在第三列,后颈能感觉到班长的视线,像根细针在扎——他昨晚回来时,赵班副的宿舍灯还亮着,钢笔尖划纸的声音透过门缝渗出来,肯定是在写违纪记录。
“昨晚有人擅自外出。”赵班副的声音像块冰,砸在队列里,“违反条令第三十七条,私自离队。”
李泽成往前跨出一步,军靴跟磕在地上,响得格外脆:“报告班长,是我。”
队列里响起抽气声。
许三多瞪圆了眼睛,成才的喉结动了动,手在裤缝上蹭了蹭。
赵班副的目光像把刀,从帽檐下刺过来,在李泽成脸上剜了两刀:“理由?”
“加练。”李泽成挺直腰板,腕间的伤疤在晨光里泛着淡粉,“您昨天说要教我军刺术,我想着多跑两圈,把体能底子再夯实点。
没人告诉我夜间不能跑步。“
“没人告诉你?”赵班副突然笑了,笑得嘴角往下撇,“行啊,李泽成,你当这是地下拳场,想加练就加练?”他转身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拍在旁边的战术箱上,“今天夜间五公里负重跑,全员参加。
我倒要看看,你这地下拳王的体能,能不能带着全班兄弟一块儿冲线。“
许三多的脚尖在地上画了个圈,成才捏了捏自己的作训服口袋——里面装着他偷偷塞的巧克力,原本想留着紧急时候补充体力。
李泽成盯着赵班副帽徽上的五角星,那星芒刺得他眼睛发酸,却把后槽牙咬得更紧了:“是,班长!”
月亮爬过靶场的瞭望塔时,负重跑开始了。
每人背着二十斤的沙袋,作训服后背很快洇出深色的汗渍。
许三多的呼吸像破风箱,每跑两步就要踉跄一下,沙袋带子勒得肩膀生疼。
成才咬着牙往前挪,额角的汗滴砸在地上,溅起星星点点的泥。
李泽成跑在最前面,脚步像敲鼓,一下一下踩在节奏上——这是拳场练出来的本事,控制呼吸,保存体力,等最后冲刺时再把劲儿全使出来。
“三多,攥紧我腰带。”李泽成突然放慢速度,反手抓住许三多的手腕,把他拽到自己身侧。
许三多的手指抠进粗布腰带里,像抓住根救命稻草。
李泽成的呼吸扫过他后颈:“跟着我,吸气两步,呼气两步,别乱。”
成才在后面听得清楚,喉结动了动,也加快两步,跟上李泽成的影子。
三个人的脚步声渐渐重合,像敲在同一个鼓点上。
最后两公里时,许三多的腿肚子开始打颤,沙袋压得他腰都直不起来。
李泽成腾出一只手,托住他的后颈:“陈强临死前跟我说,要带着兄弟往前跑。”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三多,你不是一个人。”
这句话像团火,从许三多后颈烧到脚底。
他咬着嘴唇,跟着李泽成的节奏,一步,两步,三步...终点线的红灯在视野里越来越清晰,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当李泽成带着许三多和成才冲过终点时,赵班副的秒表停在了二十三分钟。
他蹲下来,从战术箱里掏出瓶矿泉水,拧开递过去。
李泽成接过来时,注意到班长的指节泛着白——显然刚才一直攥着秒表没松。
“下次加练,提前报备。”赵班副的声音还是硬邦邦的,可眼角的皱纹却软了些,“地下拳王的拳头是该硬,但兵的规矩,更得硬。”
李泽成仰头灌了半瓶水,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响。
他把瓶子递回去,脚跟一碰,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是,班长!”
星空下的操场,三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三棵刚抽枝的小白杨。
许三多擦着汗笑,成才揉着肩膀喘气,李泽成摸了摸口袋里的蓝纽扣,月光把那抹蓝照得发亮——陈强,我带着兄弟往前跑了,你看,他们都没掉队。
风突然大了些,卷着远处的哨音飘过来。
那哨声又急又尖,像根针突然扎破了夜的平静。
李泽成抬头,看见营区方向的路灯全亮了,值班员的影子在楼道里飞快闪过。
赵班副猛地站直,作训帽下的耳朵动了动——紧急集合哨。
“全体集合!”他的声音混着哨音炸响,“三分钟内到操场!”
李泽成把蓝纽扣往口袋里按了按,跟着班长往宿舍跑。
夜风掀起他的作训服下摆,露出小腿上那片淤青,现在倒像朵开在皮肤上的花——那是成长的印记,是兵王之路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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