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我正在出租屋赶稿。
正写到,秦川刚刚摆脱追杀,躲进一处废弃仓库,惊魂未定。
屏幕右下角,黑猫编辑的QQ头像闪烁起来。
是苏沐。
点开。
苏沐:【在?】
只有一个字,带着公事公办的冰冷。
这个女人就是如此,对待工作从来都是很严谨的态度。
秦宁:【在。编辑大大请讲。】
长风:【《真心假意》最新章看了。剧情张力不错。但有几点需要注意。】
接着,几条消息弹出来:
【林婉对秦川的感情线铺垫过于隐晦,建议增加互动细节,强化暧昧氛围。现在读者反馈‘看不懂女主想啥’。】
【商业斗争部分过于硬核,部分读者反映‘看不懂’、‘太干’。建议简化专业术语,增加主角利用保安身份获取情报的‘爽点’描写。】
【主角秦川在危机中的心理描写不够‘惨’,不够‘虐’,不利于激发读者保护欲和打赏欲望。建议强化其无助、绝望感。】
【另外,网站近期重点扶持‘甜宠’、‘快穿’题材,建议你后续剧情可适当向‘追妻火葬场’方向倾斜,林婉后期可洗白……】
她发了一连串的信息,都是关于我的作品。
苏沐:【你觉得意下如何?】
秦宁:【很好的建议,只是,我觉得这样会失去我作品的灵性。】
苏沐:【我能理解你的意思,我也很欣赏你的才华。但是,资本就是这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资本逐利而动,如果你想依靠平台发展,那你就必须要为平台的宗旨服务。】
她说的很直白,我也明白。
只是,我觉得有些不甘心。
在资本的洪流之下,个人的抵抗是渺小的。
我们可以不去歌颂这种抵抗,也不去赞美他,但至少要对其表示尊重。
向敢于挑战资本的人,表示尊重。
可惜,我已经做不成那种人了。
我马上就要24岁了。
可是却无车无房,连一段稳定的感情都没有。
所以,我已经没有任性的资本。
我需要的是钱,很多很多的钱,足以改变我生活的钱。
秦宁:【我明白了。】
苏沐:【很抱歉,我也很无奈。】
秦宁:【没事的。】
苏沐:【样稿在明天晚上8点之前发给我。可以吗?】
秦宁:【行。】
聊天框灰暗下去,我举起双手,揉了揉眼睛。
这些字符,像一条条无形的锁链,试图捆缚住我笔下正在生长的世界。
平台要的不是我构思中那个在阴谋与真情间挣扎的故事,而是一份精准迎合市场口味的快餐。
我放下手臂。
我的手指悬在键盘上,久久没有落下。
窗外,云层低低压下来,酝酿着一场秋雨。
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虚构世界的“上帝”,在现实的规则面前,同样感受到一种被操控的窒息。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是吴克。
“秦宁!”
他的声音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出事了!”
我心猛地一沉。
“怎么了吴哥?”
“刚刚,‘快送’平台的人,到老张店里去了。”
吴克的语速很快,我也全神贯注的听着。
“来的是个经理,带着两个人。直接警告老张,要是再敢用咱们‘渠畔’,就把他店在‘快送’的排名降到最低,曝光量清零!还暗示……以后工商消防检查会‘特别关照’!”
果然来了!
巨头的铁拳,比预想中更快、更直接、更粗暴!
“老张呢?他怎么说?”
“老张当时就怂了!打电话给我,声音都抖了!说惹不起,要不渠畔的单子他…他先不接了……”
吴克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无奈。
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老张是我们的001号商家,是标杆!
如果他倒了,对其他观望的商家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渠畔刚冒头的嫩芽,可能被一脚踩死!
“还有,”
“你继续说,我听着。”
吴克的语气更加沉重,“小马……刚刚送餐摔了。”
“什么?!严重吗?”
“腿擦破了,车把歪了。人没事,但订单超时了……顾客给了差评。按渠畔的规则,差评要扣钱。他打电话给我,一个大老爷们,声音都带哭腔了……说这单白跑不说,还得赔钱……问我能不能通融……”
规则。
从古至今,与人斗,可能会胜,与天斗,也可胜天半子。
但是,与规则斗,从没有人胜过。
就像人类无法摆脱地心引力,只依靠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去飞翔的。
规则是衡量事物的标尺,是维护秩序的工具。
我们如果为了少数人,打破规则,后果则是灾难性的。
所以对此,我认为必须遵守规则。
“吴哥,你听我说。不管怎么样,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既然超时,被差评投诉。依然是按我们的规矩来办。另外,我个人补500块钱慰问小马。小马的工作我来做。另外关于“快送”的事情,等我做完小马的工作,我便立马着手应对。”
我对着电话那头的吴哥缓慢说道。
我很怕他此时讲江湖义气,这对我们渠畔内部的管理会有很大的冲击。
我们渠畔的构成是,我出资十万元,占10%的股份。
周海生出资50万,占50%的股份。
吴克出资30万,占30%的股份。
另外10%的股份,结算成收益,用于渠畔的正常支出。
我写书虽然赚钱,但是还没有到10万这么夸张的地步,这10万中,有将近7万都是吴克借我的。
他本来想多出一点,至少让我和他的股份加起来超过50%。
这样,话语权更多。
但是,周海生并不同意。
我们依靠着他的客源和引流,自然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
于是就演变成现在的股份构成。
但是这一点我并不关注,我想努力把渠畔做好。
给更多的人机会,让他们稍微轻松一点的活着。
我觉得,这应该是我20多年来唯一的梦想了。
对于小马的这个事情,我只能表示理解。
我可以个人去慰问他,但是我不能用渠畔的钱。
我知道,我们这三个人中,吴克江湖情义最重。
他可能会同意这件事。
但是周海生则不同,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如果他看不到利益,他是不会讲人情味的。
我们的平台从上线到今天,净利润已经2万多元。
其中我大概分到将近2000,而他到手近1万。
在有钱能赚的情况下,我相信,他应该是不会退却的。
“嗯,你稍微安慰一下他,这孩子最近在谈女朋友,压力挺大的。”
吴克语气闷闷的,他的心情也不好。
我挂掉电话。
我们亲手制定的规则,此刻却成了压垮自己骑手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们想做的“小水渠”,想提供的温度,在现实的碰撞下,显得如此脆弱。
窗外的天空,终于承受不住重量,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密集的爆响。
瞬间,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白。
前一刻还是上线初捷的微光,下一秒便是寒流的刺痛。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城市的轮廓,也冲刷着刚刚燃起的希望。
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模糊的世界。
雨幕中,一个模糊的骑手身影,正艰难地推着歪了车把的电动车,在积水的路上蹒跚前行,蓝色的制服紧紧贴在身上,显得格外单薄。
虚构世界的枷锁。
现实世界的重压。
冰冷的雨水。
现实的困境。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我知道,我不能就此沉沦。
有太多悬而未决的事情,等着我去解决。
我,不能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