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东头那间房，比李宏伟那间更小。
屋里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掉了漆的木桌。
桌上有一盏昏黄的台灯，旁边整齐地放着一叠崭新的稿纸，还有几支削好的铅笔。
程程坐在桌前。
她背对着门，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根紧绷的琴弦。
她没有动。
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那张空白的稿纸。
仿佛要把它看穿。
李宏伟靠在门框上，没进去，也没出声。
他妈的，真够累的。
上一世跟甲方斗智斗勇，改了八百遍方案，都没现在这么心力交瘁。
驯服一头野兽，好像也不过如此。
可他偏偏就需要这么一头野兽。
一头足够聪明，足够狠，能帮他咬死所有敌人的野兽。
他转身下楼，从院子里的水井里打了一桶冰凉的井水。
又从自己那乱得像狗窝的房间里，翻出一块没用过的毛巾，一个全新的牙刷。
然后，他把这些东西，连同一个热水瓶，一起放在了程程房间的门口。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轻轻敲了敲门。
咚咚。
然后转身就走。
楼下，李有田还没睡。
老头子坐在饭桌旁，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整个饭厅都呛得人睁不开眼。
电视机已经关了。
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在烟雾里忽明忽暗，看不真切。
看到李宏伟下来，李有田把烟杆在桌角重重磕了磕。
“你到底想干什么。”
声音沙哑，透着一股无力回天的疲惫。
“她是个好人家的姑娘。”
李宏伟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喝干。
杯子是搪瓷的，上面还印着“为人民服务”几个红字。
这日子过的，跟上辈子公司团建去红色教育基地体验生活似的。
还他妈是沉浸式体验，无法退出。
“爹。”
李宏伟把杯子放下。
“我心里有数。”
“你有数？你有个屁数！”
李有田猛地站起来。
“你这是在玩火！会烧死我们全家！”
“烧不死。”
李宏伟看着他爹，眼神平静得可怕。
“我只知道，莽村这块地，马上就要值大钱了。”
“建工集团想要，别的老板也想要。”
“你以为你这个村长，能护得住这块肥肉？”
“你那点小聪明，在那些人眼里，跟个屁一样。”
李有田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李宏伟的话，戳中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那个女人。”
李宏伟的声音压得很低。
“她懂这个。”
“她能让这块地，真正姓李。”
李有田愣住了，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看着自己这个从小就不成器的儿子，第一次感觉到了陌生。
一种让他心底发毛的陌生。
“我累了，要睡觉。”
李宏伟懒得再跟他废话。
跟这种老顽固解释未来的商业格局，还不如去对牛弹琴。
牛至少不会反驳。
“那姑娘，你不能再碰她。”
李有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李宏伟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看我心情。”
说完，他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反手把门锁上了。
他需要钱，需要车。
他要去见一个人。
一个现在还在菜市场卖鱼，未来却能搅动整个京海风云的人。
高启强。
去早了不行，去晚了也不行。
必须恰到好处。
在他被唐家兄弟欺负得最惨，自尊心被踩进泥里，最需要一根救命稻草的时候出现。
这叫雪中送炭。
不，对他李宏伟来说。
这叫天使投资。
……
第二天一早。
李宏伟开着他那辆破旧的黑色越野车，驶出了莽村。
车是找李有田要的。
李有田没给好脸色，但还是把钥匙扔给了他。
顺便还扔给他一沓钱，红色的，很厚。
“省着点花，别他妈一天就败光了。”
这是老头子的原话。
李宏伟开着车，一路颠簸。
车窗外的景象，从坑洼的土路，变成了平整的水泥路。
从低矮的农房，变成了鳞次栉比的楼房。
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
妈的，还是现代社会好。
虽然一样要当牛做马，但至少厕所里有抽水马桶。
他把车停在旧厂街的路口，没下去。
摇下车窗，点了根烟。
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菜市场。
那个地方，潮湿，嘈杂，混杂着鱼腥味，烂菜叶味，还有人间最真实的烟火气。
高启强现在就在那里。
那个未来的枭雄，此刻正穿着一双沾满鱼鳞的胶鞋，围着一条腥臭的围裙，为了几毛钱的生意，跟买菜的大妈磨着嘴皮子。
这画面，真他妈的魔幻。
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个人，以后会让整个京海的官场商场，都闻风丧胆。
而自己。
一个上辈子连房贷都差点还不上的社畜。
现在却要以一个救世主的姿态，降临到他的面前。
这剧本，连最敢写的网文作者都不敢这么编。
李宏伟抽着烟，耐心地等待着。
他在等另一组演员登场。
唐小龙，唐小虎。
旧厂街菜市场的地头蛇，高启强早期的噩梦，也是他后来最忠心的两条狗。
来了。
两个流里流气的身影，晃晃悠悠地走进了菜市场。
直奔高启强的鱼摊。
好戏开场了。
李宏伟掐灭烟头，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他没有直接过去。
而是绕到菜市场另一边，买了一瓶冰镇的可乐。
拧开，喝了一大口。
真爽。
然后，他才迈着那副六亲不认的步子，朝鱼摊走去。
还没走近，就听到了唐小龙嚣张的声音。
“高启强，这个月的卫生费，管理费，保护费，该交了吧？”
“龙哥，虎哥，能不能……能不能再宽限两天？”
高启强的声音，带着卑微的祈求。
“我弟弟上大学，用钱的地方多，我这……实在是周转不开。”
“放你妈的屁！”
唐小虎一脚踹在鱼摊的水桶上。
“哗啦”一声，混着鱼腥味的水溅得到处都是。
几条活蹦乱跳的鱼，在地上徒劳地挣扎。
“别人都能交，就你他妈的交不起？”
“你弟弟是大学生，你了不起啊？”
周围的摊贩，都远远地看着，没人敢出声。
高启强低着头，拳头攥得死死的，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屈辱，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就是现在了。
李宏伟心里默念一句。
他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像个只是路过的闲人。
“吵什么吵。”
声音不大，懒洋洋的，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这片紧张的空气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唐家兄弟回头，看到李宏伟，愣了一下。
他们不认识这个人。
但这个人身上的那股子匪气，让他们本能地感到了警惕。
“你谁啊？管闲事？”
唐小龙皱着眉。
李宏伟没理他。
他的目光，越过唐家兄弟，落在了高启强的身上。
高启强也正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然后，李宏伟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抬起手，把自己手上那瓶还剩一半的可乐，慢悠悠地，全都倒在了唐小龙的头上。
冰凉的，黏腻的液体，顺着唐小龙的头发，流了他一脸。
整个菜市场，瞬间死一样安静。
唐小龙懵了。
唐小虎也懵了。
连高启强都懵了。
“你……你他妈找死！”
唐小龙反应过来，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抡起拳头就朝李宏伟砸了过来。
李宏伟像是背后长了眼睛。
头微微一偏，就躲过了那一拳。
同时，他手里的可乐瓶，闪电般地挥了出去。
不是砸头。
而是砸在了唐小龙的手腕上。
“砰！”
一声闷响。
“啊——！”
唐小龙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抱着手腕蹲了下去。
“哥！”
唐小虎又惊又怒，抄起旁边一个塑料凳子就要上。
李宏伟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一脚踹在唐小虎的肚子上。
唐小虎像个虾米一样弓着身子倒飞出去，撞翻了旁边一个卖菜的摊子。
整个过程，不到五秒钟。
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李宏伟走到还抱着手腕惨叫的唐小龙面前，蹲下。
他用手拍了拍唐小龙的脸。
“在京海，收保护费，得先问问我。”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我叫李宏伟。”
“惹我。”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很轻，很冷。
“腿给你打断。”
李宏伟站起身，不再看地上的两个人。
他走到高启强的鱼摊前。
看着地上那些还在挣扎的鱼。
“卖鱼？”
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腔调。
“我看你，不像个卖鱼的。”
说完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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