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之轮碾过又一道年痕。
米奈希尔庄园的晨厅静得只有银匙轻碰瓷盘的微响。十岁的珊娜·米奈希尔静坐着,阳光穿透彩窗,却暖不了她眼底蒙着的薄雾。精致的覆盆子奶油塔躺在珐琅盘中,曾是她的欢愉之源,此刻却失了光芒。连兄长贝尔提议去暮色林地巡游,也引不起她丝毫兴致。忧愁像盘绕的暗藤,勒紧了她的心。
再不久,她倚赖的光源,贝尔·米奈希尔,就要跨入那传说中的魔法国度——霍格沃茨。对她而言,那不再是神秘殿堂,而是冰冷的囚笼,将夺走她最珍贵的牵绊。
“母亲,”她曾鼓起所有勇气,声如细蚊,“珊娜……珊娜能一起去吗?”
母亲艾莲娜夫人指尖带着山月桂的微香,轻抚女儿面颊,声音温柔却不容更改:“我的晨曦,霍格沃茨古堡的门扉,需十一载的智慧之光方能开启。你仍需等候时光的加冕。”
“等候”二字在她心中轰响如丧钟。自懵懂两岁,第一次真切看见那张温柔脸庞,她的世界便已牢牢系于兄长贝尔。未曾有星光能将他们分隔逾一日之久。而霍格沃茨!那该死的规制!竟要将贝尔囚于冰冷石墙之后,数月方得一见!这简直是世上最荒谬的律条!
蜷在鹅绒椅中的珊娜,小脸深埋。没有那低语呢喃的睡前传说,没有偷偷塞来的温热糖果的长夜该多么难熬?炽热的小小怒火在胸腔灼烧——她要在岁月长卷中揪出这残忍规条的始作俑者!待她羽翼丰满,必要他们全数俯首!
‘哥哥说过!对待坏蛋……决不手软!’这信条成了她脆弱倔强唯一的支点。
心湖如遭风雪冰封,珊娜却紧抿唇。她在挣扎,指甲嵌入柔嫩的掌心,她要忍耐,要藏好所有崩裂的光,表现得波澜不惊。绝不愿那双总是关切凝望她的灰蓝眼眸,为此染上半分阴翳。
……
纪元的一千九百九十一年悄然锚定。
年轻的贝尔·米奈希尔立于微曦的拱窗下,周身镀着一层冷光。熏肉肠的香气无法勾起半分食欲,连带最珍视的妹妹期盼的目光,也无法驱散盘踞心头的深重雾霭。
再不久,他便要被流放到那愈发可憎的、名为“霍格沃茨”的旧堡中去!
何等荒诞!这近乎迟暮的二十世纪!那些蜷踞塔楼的老朽们,竟还固执地将孩童魔法启蒙囚禁于十一岁之年?难道他们是聋是盲?竟不见高墙外的麻瓜世界!那些人类的孩童,两岁便被投入“精英”熔炉的“幼儿园”!更在那叫做“内卷”的角斗场中踉跄学步?!
小巫师们的起跑线早已被甩下尘埃!他们当真丝毫未察?!
况且身具魔血!横跨大陆本应如拂尘般轻易!移形幻影、飞路烈焰、隐秘门钥……途径数不胜数,低廉便捷!再不济,驾驭一台炼金魔改的飞空马车,横穿不列颠亦不过半日之程!为何霍格沃茨那庞然巨垒就不能容忍一个“走读”的生灵?!
贝尔何尝未曾思过反抗!彻底摒弃那日渐沉沦的破败学府!其教学颓败,几沦为庸才寄居之所!
况且……那位即将踏入校门的“救世之星”……他的登场,岂非让其余各具天赋的灵魂悉数沦为黯淡的陪衬?脑海中闪过麻瓜影剧里横卧血泊的角色。或许避开才是上策?
况且,凭多年堪比苦修的自我砥砺,贝尔早已通晓那些繁琐的魔理。血脉馈赠的磅礴魔泉,奔涌如潮,令寻常成年巫师亦自形秽。至于那些七年级的雏鸟?他确信能将其碾为齑粉。一群恐怕连基础“铁甲护身”都施展得摇摇欲坠的……庸人!
‘用辞……需更文雅些……’他暗自修正。
若偶遇学问壁障?砸下金加隆请顶尖家教便是!亦可推迟两载,待珊娜星辰同赴城堡。命运歧路,总有蹊径可辟。
然而……这些自由的幻梦尽如泡影。他那严谨古板的双亲——威廉·米奈希尔爵士与艾莲娜夫人,断不容长子在金笼中虚度传承宝库的时光。至于那核心论点——“离珊娜我或将陨灭”?除却珊娜碧瞳中的水光,恐无人“理性”视之。
内心风暴肆虐,贝尔却立如寒松。他将情绪深锁,面色如常,举止无痕。决不允那晨露般易碎的小生灵——他的珊娜,提前品啜离别的鸩毒。
……
纵使兄妹在无数静夜中祈祷时间之河缓其奔涌,向星辰万物发出无声的恳愿。他们静默的祈求终未能撼动宇宙钟摆一丝一毫。
于是,格里高利历一千九百九十一年九月一日,这如判印般的日子,在永恒时钟冰冷的精密中降临了。分秒不差。
米奈希尔主餐厅内银烛高照。沉重的橡木长桌摆满晨馔,兄妹已按祖制完成晨间锻炼,端坐于高背椅中。往昔如溪的笑语已干涸,空气沉甸甸,唯余下艾莲娜夫人忧心嘱咐的低语:
“吾儿,行囊已万全?礼袍、古籍、秘银纹饰……尤其是月光墨与龙皮纸卷?妈妈备好的甜莓软糕……”
“宽心,母亲。”贝尔的声音掩藏着一丝无法驱散的疲惫,“一切皆由小精灵再三检点。丽姆——”他目光拂过角落身覆洁净茶巾的家仆侍立,“将伴我同往霍格沃茨,诸事皆便。”
“甚好。”艾莲娜目光不舍,如丝如缕缠于爱子之身。“蒸汽列车十一时始动。我们……十时三刻燃起飞路之焰?”她渴望最后片刻的温存。那冰冷北国、陌生床榻、不适口味……每丝忧惧都如荆棘倒刺,使她昨夜难眠,眼底浮青。
她那隐含怨怪的目光,无声地刺向餐桌对面泰然享用餐食的丈夫——威廉·米奈希尔爵士。这铁石心肠的!昨夜酣眠如沉岩,对贝尔的远行竟无半分忧色!艾莲娜心中愠哼。
被妻子这突如其来的怨念之箭击中,威廉爵士执着银叉的手微微一顿,浓眉挑起,目光含混茫然。
“不行!”贝尔斩钉截铁的否决响彻厅堂,斩破宁静。他骤然挺直背脊,目光如鹰隼。“珊娜在完全掌握幻影移形之前,灵魂无法承受飞路网的撕裂!此事无议!”语中裹挟着偏执的守护。
“贝尔,”艾莲娜无奈中带着妥协,“寻常巫师孩童七岁便已踏足飞路之网!况且——”她的目光掠过少年倔强的面容,“一旦精通移形幻影,谁还愿沾染那灰烬之道?”犹如弃飞龙骑岩豚。
“他人的历史于我如尘嚣!”贝尔断然道,灰蓝眸底燃着不容违逆的火焰,“飞路之行非人哉!挤压扭曲不啻酷刑!更遑论倘若咒错地名——”他曾在文牍中悉闻成年巫师因此流落异乡!他的珊娜,那纯粹如月光凝露、柔嫩如春草初萌的小仙子!若坠入混乱的网络……遭遇贪婪污浊之徒……一念及此,刺骨冰寒已侵入脊柱,随之升腾起焚毁一切的恐怖冲动!
“罢了……”艾莲娜对这因珊娜而生的逾常守护早已有了适应般的默许。“那么,”她望着渐高的晨光,“时间之沙需早漏。召唤飞空马车吧,我们必须刻不容缓,奔赴伦敦……国王十字。”
现实如磐石重重落下,敲定在米奈希尔看似宁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早餐桌上。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