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橡木卧室门，小山般的礼物包裹堆在厚实的深绿羊毛地毯上。贝尔甚至无需计数——九件，不多不少。恰如他此世拥有的血脉亲缘之数。
朋友？这位灵魂历经四十载春秋的“幼童”，对此付之一笑。逢场作戏已是极限，要与一群真正心智十岁的孩童掏心掏肺？他宁愿去和巨怪讨论哲学。目光扫过那些精心包扎的礼盒，一种近乎奢侈的满足感在他心底无声流淌。前世一生所得馈赠的总和，也抵不过此刻一年的丰饶。有珊娜那双映着晨光的灰眸在身边，便已胜过世间万千浮华喧嚣。
若说心头尚存一丝涟漪般的遗憾，那便是他无意间投下的影子，似乎也笼罩了妹妹小小的世界——珊娜的朋友，也仅有两三位小女巫罢了。
指尖拂过包装丝带，记忆倏然倒流。那是几年前某次乏味宴会的尾声，他牵着珊娜穿过挂满槲寄生的回廊，随口问道：“珊娜，今天那几个孩子看着挺活泼，不多交几个朋友吗？”
“不喜欢。”小姑娘噘着嘴，斩钉截铁。
“哦？”他立刻警觉，声音沉了下来，“他们惹你不高兴了？告诉哥哥，哥哥去‘开导’他们。”——（内心：惹我家珊娜？自寻死路！）
“他们说话的样子讨厌，”珊娜皱着秀气的小鼻子，模仿着那种腔调，“‘我爸爸给我买了最新款的光轮！’‘我昨天用一个咒语就放倒了温室那株毒触手！’哼——”她不屑地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明明就是一群弱鸡！哥哥这么厉害，从来都不说这些的！”
一股暖流瞬间冲上贝尔心头——（内心：妹妹夸我了！开心！）——随即被更强烈的警铃压过。“咳咳……”他心虚地摸摸鼻子，“那个……珊娜啊，‘弱鸡’这个词，你从哪儿听来的？”
小姑娘歪着头，灰眼睛里满是理所当然的困惑：“不是哥哥教我的吗？你看《预言家日报》的时候总说呀！”她清晰地复述了哥哥当时的“教学”：“‘弱鸡本意是指很柔弱的小鸡，这里特指像小鸡一样弱的人。’我觉得这个词特别帅，就用啦！”
贝尔瞬间石化——（内心：果然是我的锅！Orz）——前生三十载岁月浸染的东方含蓄与内敛，早已成为他灵魂的底色，也悄然塑造了身边这个小小身影的性情。珊娜对那些张扬浮夸的孩童本能的反感，不过是他自身疏离感的镜中倒影罢了。他坚定地将这份格格不入归咎于英伦水土，绝不肯承认半分骨子里的孤僻。
思绪收回当下。他拿起一件件礼物拆开，动作带着一种阅尽千帆的平静。华丽的袖扣、厚重的魔法典籍、珍稀的炼金材料……都被他随手放在一旁。
“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直到指尖触到一个扁平的、用银绿丝带精心捆扎的纸盒，他眼睛一亮，“哈！找到了！”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揭开盒盖。里面躺着一幅画。稚嫩的笔触勾勒出城堡模糊的轮廓，花园里，一个用亮眼金发和碧色涂抹的小女孩，正和一个用浓黑线条描绘头发与眼睛的小男孩手拉手，在盛开（或许更像是几个彩色斑点）的花丛中奔跑。无需任何解释，贝尔一眼就认出画中人是谁——除了他和珊娜，还能有谁共享这方小小的、充满童趣的天地？
卧室门被悄悄推开一道缝，露出珊娜小半张脸，灰眼睛里盛着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哥哥……看到我送你的圣诞礼物了吗？”
贝尔立刻双手将画高高举起，笑容灿烂得如同穿透古堡高窗的冬日暖阳：“看到了！珊娜画得太棒了！哥哥超级、超级喜欢！”他指着墙壁最显眼的位置，“我这就让利姆把它装裱起来，挂在这里！这样我每天睁开眼，第一眼就能看到珊娜的画啦！”
“嘻嘻！”所有忐忑瞬间化为欢欣，珊娜一把推开门，像只快乐的小云雀扑进哥哥怀里，“我也超级喜欢哥哥的礼物！你看！”她骄傲地扬起下巴，展示着脖子上那条纯白色的围巾。柔软的羊毛上，细密的针脚绣着一朵朵精致的六角雪花，边缘流转着几乎看不见的魔力微光——那是贝尔亲手固化的恒温咒。即便盛夏围上，也只会感到冰雪般的舒爽凉意。
“哥哥，我们一会儿……去打雪仗好不好？”她仰起脸，眼中满是希冀的光。上次花园雪仗的“盛况”（满目疮痍的花圃）还历历在目，母亲大人明令禁止的余威犹存。
贝尔想起母亲愠怒的脸，立刻从善如流：“好主意！那我们去山里打！”
“真的！？”珊娜惊喜得几乎跳起来，眼睛瞪得溜圆，“我可以进山玩了！？”那座覆盖着皑皑白雪、充满神秘气息的家族后山，她向往已久，可哥哥总说她太小。
“当然，”贝尔笑着揉乱她的金发，语气却不容置疑，“但只能和我一起，绝对、绝对不许自己偷偷跑去，记住了吗？”
以珊娜如今的实力，山中那些寻常野兽早在前几年就被贝尔“清理”（并端上餐桌）得七七八八，侥幸存活的也牢牢刻下了对贝尔气息的恐惧，隔着几里地嗅到就望风而逃。珊娜身上沾染的、属于他的气息，同样是最好的护身符。道理他都懂，可那份源于骨血的不放心，如同藤蔓缠绕心间，无可挣脱。
“嗯嗯！”珊娜用力点头，迫不及待地拉起贝尔的手就往外冲，“我们现在就走！”
这一天，沉寂的雪山不再宁静。巨大的“轰隆”声此起彼伏，震得松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惊醒了无数冬眠的生灵。胆大的野兔、松鼠钻出洞穴，惊疑不定地望向声源处；胆小的獾和熊则拼命往洞穴深处缩去，祈祷着灾难不要降临。山中的生灵们懵懂不知，它们习以为常的宁静岁月，正随着城堡中那个最强大的“制约者”即将远行，而悄然走向终结——某个被宠溺着、压抑着破坏天性已久的小小身影，即将挣脱最后的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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