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心头一惊,神色一变,手上的动作突然慌乱了起来,但随即定了定心神。他今日出宫,乃是微服而来,行踪不为外人所知,宫中就算有人寻自己,也不会想到自己来了这安乐观,想必吕大防的到来是巧合。但,不管怎么说,自己都不能在这里碰到吕大防。
否则,赵煦私自出宫,秘会李宪,必然会在朝堂上引来一场腥风血雨。身为天子的赵煦,或者没什么事情,李宪就极有可能惹上大麻烦。毕竟,李宪在神宗一朝,支持变法,与旧党之间,亦是有着颇深的积怨。
“官家莫慌,且先到内堂小阁中躲上一躲,老奴来应付!”
李宪眉头微皱,也不知这个吕大防来此何事,自己一个老年宦官,在朝中无权无势,似乎不值他利用。可若是吕大防在这里见到了官家赵煦,这麻烦可就大了。
姑且不说赵煦回到宫中后,会不会遭到太皇太后的喝问,单就眼前的谋划,被吕大防听了去,也少不了额外猜想,必然会使其全盘落空。
“童贯,莫要声张,吕大防要是问起来的话,你就说带王昶来给咱家看病的。”
李宪将赵煦带到内堂躲藏好后,便是朝着门外向童贯喊话。童贯答应了一声,不多一会儿,他就将吕大防带到了这个小屋里。
吕大防进了屋,就看到李宪裹了两件大氅,斜歪在床上,床边摆了一张凳子,又是架了一个小火盆。
火盆上面坐着一个药罐子,此刻正咕噜噜地冒着泡,浓烈的苦药味,那里不断地散发着,直冲吕大防的鼻孔。
吕大防不禁皱了皱眉头,再看向李宪,发现他的嘴角处不停地流口水,浑身发抖,时不时地打着冷战。
刚刚在门口遇到童贯的时候,童贯告诉吕大防李宪病重,正卧病在床,一开始吕大防还不信,现在,吕大防信了。
实际上,吕大防之前也是有些疑虑,为何童贯会出现在安乐观,不会自己刚要来找李宪,就那么巧合地撞见童贯?现在看来,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这个李宪,病得如此厉害,命不久矣了。童贯作为李宪的徒弟,带着太医王昶前来探望,理所当然。
李宪作势强撑着病体想要坐起来,却不料根本就使不上力气。童贯赶紧上前,将其扶助坐了起来,李宪这才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指向床边的凳子,喉管里像是压住了口水一样,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讲的话亦是断断续续的。
“是……吕……相公啊!老奴……病重……不能起身相迎……还请吕相公……恕罪!童贯……招呼吕相公……坐下吧!”
吕大防再次皱了皱眉,示意童贯不用招呼,自己便背着双手,俯身看向李宪:“曾经不可一世的李提举,如今病得都快要入土了。唉,本相今日前来,是有要事相商的。若是李提举应承,那本相就担保你回朝,为你治病,管叫你再活个二十年,也免得你徒弟童贯三番五次地请太医来这安乐观了。”
“你们两个……都出去,咱家……有要事和……吕相公相商!”李宪与吕大防对视,用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向房门,示意童贯和王昶离开,“想必……吕相公……说话算话……他是不会害我的!”
见着童贯和王昶离开,吕大防眉头舒展开,松了一口气,便是自顾自的说道:“听闻李提举在军中的威望颇深,与那些武将们的关系极好。本相有意结识他们,一是朝廷之中,有宵小之徒祸乱朝政,依靠他们,本相可庇护朝廷,绞杀宵小;二倒是本相的一点私心了,倘若本相将来致仕闲居,去往他们任职的地方游玩时,他们也好对本相有个照应。”
吕大防没有迟疑,也没有拐弯抹角,他直接表明了自己找李宪的用意。事实上,吕大防想得更多的是,只要能将李宪收归己用,那么与他交好的众多武将,也就自然而然地归附到自己这一方阵营里。
如此一来的话,吕大防就能掌控文武两个阵营,而非现在简单的文官集团。文武集团皆为己用,即便官家将来亲政,想要屠虎,那么自己只要暗中稍微鼓动一下,满朝文武就会反对官家。届时,官家面对的可不只是现在的文官集团,还有那些武将,他若是真的想动自己,恐怕也会众叛亲离,得不偿失。
这是吕大防在与潘筠长谈之后,想到的能为自己留下退路的最佳解决办法,亦是最为可行的办法。故而,当吕大防想到李宪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赶到了这安乐观。
“唉,老奴……已是多年不问朝政了……亦是许多年,也没有和那些武将们来往了。吕相公的说法,老奴无能为力啊!”
李宪的身体突然平静了下来,不在颤抖,说起话来,也不那么哆嗦。他的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好歹在神宗朝见证了十八年的新党旧党之争,此刻怎能不明白吕大防的真实用意?
更何况,自己的心早就安在了官家赵煦那里,一听吕大防的这番话,就晓得了他的算盘是如何打的了。
“吕相公……若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话……老奴……病重……不能与你多说!”
吕大防本以为自己抛出回宫的利益能说服李宪,结果不成想被李宪婉拒了,他当即再次劝说道:“李提举,朝廷有变,事情若成,你甚至能有从龙之功傍身,将来内廷,皆为你管辖。你那徒儿童贯,亦可名载青史!”
“老奴有心无力,吕相公莫要强求了。”
“那让童贯代你而行……”
“童贯,进来吧,吕大防似是要吩咐你做事!”
李宪强撑着身体,深吸一口气,朝门外喊了一句。
“童贯,本相想交代你一件事,事情办成了……”
“吕相公,咱家无权无势,可不敢帮您办事。”不等吕大防说完,童贯就连忙摇头,刚刚在门外,他就听得真切,吕大防所谋之事,自己决不能答应。
吕大防闻言,不禁愣了一下,心中不由得一阵犯嘀咕,今天是怎么了,咋什么事都办不成?若不是冲着李宪背后的那张关系网,身为首相的他,绝不会亲到安乐观来。
“潘律被官家格杀,此事朝中若是有大臣上奏,说是你童贯服侍官家不周,致使其肆意妄为,你也少不了一百棍杀威棒!”见软的不行,吕大防便是来硬的了,眉头再次一皱,声音也逐渐变得严肃起来,开始威胁着童贯,“这一百棍要是打在身上,哪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咱家可没吕相公您想象的那般细皮嫩肉!咱家也是随恩师闯荡过西北军营的,见识过铁血兵马的,这点杀威棒,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