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锦棠靠在软榻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银镯,那镯子仿佛还残留着方才黑雾擦过时的寒意,冷得像冰锥刺入肌肤。
屋内烛火微弱,沉香木在铜炉中轻响,空气中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
适才那一幕仍历历在目——谢临渊立于院墙之上,眼底燃烧的金芒映得他眉宇肃杀,墨玉坠子滴落的血珠凝成诡异符纹,在夜风中蠕动,月光下泛出幽蓝光泽。
她几乎是被他逼退回来的,连一句对答都未说出口。
如今窗外更声已敲三更,她却毫无睡意。
那团蛇形黑雾仍在脑海中翻涌,如一根细针直扎后颈,刺得她脊背发凉,连呼吸都滞涩。
小桃轻鼾传来,温锦棠轻轻掀开锦被,赤足踩在青砖地上,缓步走到案前。
脚底触地的一瞬,一股沁骨寒意顺着脚心蔓延至全身。
烛火微晃,映得母亲遗留的檀木匣泛着幽光。
昨日整理妆奁时,她在暗格里翻出这旧物,匣底压着半卷“命格图谱”,和一张墨迹斑驳的纸笺:“阿棠,若遇极煞命格之人,可持此图对照,切记,不可轻动。”字迹苍劲急促,似写完便匆匆离去。
烛芯爆响,惊得她心头一跳。
她取了火折子,将图谱铺开。
谢临渊的生辰八字是前日老夫人翻婚书时她记下的,此刻蘸朱砂,一笔一画填进图谱干支格。
墨迹未干,纸面突然腾起青灰色雾气,腐朽气息扑鼻而来。
温锦棠屏息,见官禄宫腾起黑焰,夫妻宫浮着金芒,“天煞孤星,克亲克己”八个小字从雾中显形,与谢临渊权倾朝野之势截然相悖。
“好个矛盾的命数。”她指尖抵颌,忽闻窗外传来瓦砾碎裂声,似有人踩碎枯枝。
竹影在窗纸上晃动,有人低唤:“温姑娘。”声音低沉熟悉,带着压抑情绪。
是谢临渊。
温锦棠迅速将图谱卷入袖中,反手扣上窗栓。
门闩刚拔开半寸,冷冽梅香裹着寒气涌入,夹杂泥土与霜雪气息。
谢临渊立在阶下,玄色大氅翻卷,腰间玉牌清脆作响,如风铃般刺耳。
“大人深夜造访,不怕人说闲话?”她倚门框,目光扫过他靴底泥渍——是从东角门来的。
谢临渊抬眼望她,眉峰微挑:“温姑娘能察觉那团影煞,自然也该知道,有些话等不到天亮。”
他话音未落,她已抖出图谱:“天煞孤星命,官禄宫带血煞,夫妻宫有金运。大人的命数,当真是天定?”
谢临渊瞳孔微缩。
他伸手要接图谱,却在将触未触时顿住,转而解下腰间玉牌递过去:“这是我十二岁时,太医院首座赠的避煞符。”
玉符入手冰凉,温锦棠运起气运视觉,只见其上缠着缕缕黑丝,像被什么东西啃噬过,隐隐透出阴冷之气。
“影煞不是死劫,是被封印的怨灵。”她抬头时,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有人用你的命做容器,养这些阴祟。”
“起初是。”谢临渊的声音低哑,像雪落寒潭,“但昨夜你替我挡毒酒时,我才明白——这盘棋,我早已把自己也押成了赌注。”
“命格图谱上写我‘天煞孤星’,可你的气运却偏偏能融我的煞。”他指尖擦过她腕间银镯,“温锦棠,你到底是我的劫,还是我的解?”
温锦棠后退半步,撞在门框上,木质撞击声闷闷回荡。
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玉牌正贴着心口,此刻烫得惊人,几乎灼痛肌肤。
她这才想起,每次靠近谢临渊,腕间银镯都会发烫,原是玉牌在感应他身上的煞气相冲。
“所以婚约是局?”她攥紧银镯,“你要我当你的解煞符?”
“起初是。”谢临渊声音低了些,“但昨夜在灯市,你为我挡那碗毒酒时……我忽然觉得,这局就算赔上命,也该护你周全。”
院外传来夜猫尖叫,尖锐刺耳,划破寂静。
温锦棠别过脸,却见案头图谱突然泛起金光。
那光如活物般游移,最后凝在谢临渊心口——他大氅下,半枚玉符流苏正随呼吸轻颤。
“这玉符……”她踮脚掀开他衣襟,指尖刚碰到符纸,便被一股阴寒刺痛,仿佛指尖被冰针戳穿。
“里面封着怨灵的精魄!”她惊呼。
谢临渊扣住她手腕,将她拉到灯烛下。
暖黄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这是我师傅留下的,说能镇煞三年。如今三年将满……”
“所以影煞开始外溢?”温锦棠倒抽一口冷气,“那团黑雾是来找宿主的?”
谢临渊未答,却从袖中取出青竹香囊:“我让人用朱砂、艾草重新熏过,你戴着它,明日申时三刻,跟我去前朝旧宫。”
“旧宫?”
“影煞的气息,是从那里传来的。”他替她系好香囊,指尖在她颈间多停留了一瞬,“若我猜得不错,那里藏着养煞的阵眼。”
子时三刻,温锦棠换了身青布短打,跟着谢临渊翻出温府后墙。
旧宫残垣在月下如蛰伏巨兽,断瓦结霜,踩上去“咯吱”作响,寒意直钻脚趾。
风掠过枯树,发出呜咽般的低鸣,仿佛鬼魂哭泣。
“小心。”谢临渊突然拽住她后领,将她扯进残墙后。
一道黑影从飞檐扑下,手中短刀泛着幽蓝光芒,划破空气发出细微嘶鸣。
温锦棠只觉后颈发凉,本能抬掌一推——腕间银镯骤亮,那黑影竟被震得踉跄两步,露出腰间褪色宫绦。
她眯眼辨认对方衣襟上的并蒂莲暗纹,“是……前朝尚衣局的绣娘?”她曾在母亲旧衣上见过这纹样。
谢临渊剑已抵住对方咽喉。
那女子不躲不避,布满血痕的手死死攥着怀中锦帕:“谢大人……小心身边人……”她咳出血沫,“他们要拿你……祭阵……”
话音未落,她瞳孔涣散。温锦棠摸向她颈侧,已无脉搏。
谢临渊蹲下身,轻轻掰开她攥紧的手。
锦帕下露出半枚玉佩,雕着残损凤纹——正是前日在王氏妆匣里见过的样式。
“阿棠。”谢临渊抬头看她,月光落在他眼尾,像落了层霜,“去把小桃叫醒,让她烧盆热水。”他将玉佩收进袖中,“明早,该去会会温府那位主母了。”
温锦棠望着他转身的背影,忽觉夜风吹得人发寒。
那半枚玉佩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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