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比巨兽冲击更可怕的，是那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的溃散京营降卒！
这些早被震天动地的爆炸和恐怖的巨兽吓得魂飞魄散的逃兵，此刻彻底失去了理智，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惊恐万状地反向冲撞着大顺军本已混乱的本阵！
他们的溃逃，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轰隆——！
当“大将军”那沾满血肉、燃烧着火焰的恐怖长牙，势不可挡地刺穿最后一道由巨大盾牌组成的脆弱防线时，朱由检在冲锋的战马背上，终于看到了朝阳门洞开的瓮城！
镶着厚铁的象足，沉重地踏过满地狼藉、散落着血肉碎块的鹿角拒马，将一块粘稠血浆、上书“顺民永昌”四个大字的巨大匾额，如同踩碎一块朽木般，踏成了满地碎片！
此时此刻，朱由检感觉自己仿佛正被一股源自洪荒的巨力，从灵魂深处生生撕裂！
他紧攥着马鞭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指缝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血珠——这绝非帝王的矜持或激动，而是他体内那个来自现代的脆弱灵魂，面对这冷兵器时代最原始、最血腥的战争场面时，无法抑制的生理性颤栗！
鼻腔里充斥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火药的刺鼻硝烟、血肉被高温烧焦的糊味、弥漫的尘土……耳朵里是佛朗机炮持续不断的轰鸣，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几乎失聪，胯下战马因恐惧和兴奋发出的嘶鸣……这一切，都在无情地诠释着战场最赤裸裸的血腥与残酷！
这具属于崇祯皇帝的躯体，分明在不受控制地剧烈战栗：当“大将军”那如同攻城锤般的长牙，摧枯拉朽般扫倒一整排持盾士兵时，心脏在胸腔内疯狂撞击肋骨的力道，猛烈得几乎要顶破那件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十二章纹龙袍！
然而，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参谋意识，却如同手术台上方冰冷无情的无影灯，高悬于意识深处，将身体每一块肌肉的颤抖、每一次心跳的加速，都冷静地分析、转化为冰冷的战场数据流：左翼第三头战象步伐明显紊乱，必须立刻调整铜哨频率刺激它恢复；右前方那座两层民房的窗户后，三名弓弩手正在紧张地装填箭矢，距离三十五米，威胁等级中……
“右舷火铳——预备！！！”他嘶吼出的军令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喉咙早已被灼热的硝烟呛得沙哑疼痛。
眼角余光瞥见，驸马巩永固率领的轻骑队正沿着漕河方向快速移动，制造着大片的烟幕——这本是他亲手策划、用于迷惑和分散敌军的佯攻方案。
然而，当亲眼看见巩永固那身原本洁白的战袍，此刻已被鲜血和烟尘染成一片刺目的暗红时，一种超越了战术层面、难以言喻的绞痛，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穿了他的胸腔！
史书那冰冷的记载瞬间涌入脑海：这位忠勇的驸马，将在今日与崇祯一同在煤山自缢殉国！
此刻他策马扬刀、浴血奋战的鲜活侧影，在朱由检的视网膜上灼烧出双重影像——既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又是史册上注定消逝的悲壮注脚！
“陛下小心！！！”王家彦惊骇欲绝的呼喊声，与一支弩箭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几乎在同一刹那抵达！
“咻——！”
一道冰冷的死亡阴影擦着朱由检的额角飞掠而过！
温热的血液瞬间沿着眉骨滑落，模糊了他的视线。
就在这惊魂一刻，他目睹了此生最为震撼的场景：
新乐侯刘文炳操控的“火龙枪”喷出的烈焰，精准地点燃了西直门方向一座巨大的粮仓！
冲天而起的火光瞬间映红了半边天空！
而在那地狱般的火光映照下，无数被彻底吓破胆的京营降卒，正如熔炉中沸腾喷溅的铁水洪流，疯狂地反向漫过、冲垮了试图阻挡他们的大顺军本阵！
以及，王家彦！
这位老将因为关心则乱，竟奋不顾身地用整个身体死死压住了一门因剧烈颠簸而失控转动、即将扫向己方队伍的佛朗机炮炮架！
沉重的铸铁构件在巨大的惯性下，生生碾碎了他按在转轴上的三根手指！
骨骼碎裂的脆响，清晰地传入朱由检的耳中——那声音，竟与他记忆中某次军校演习时，装甲车失控撞断路边粗大白杨树干的声响，如出一辙！
这一刻，穿越者精心构筑的、依赖现代军事理论和精密计算的防线，在血肉横飞的残酷现实面前，轰然崩塌！
朱由检痛苦地发现，自己虽然熟知这场战役在史书上每一个重大节点的走向，却完全无法预判三丈之外某个无名小卒挥刀劈砍的精准角度！
现代军事理论在狭窄街巷间最原始、最血腥的贴身肉搏中，显露出了它苍白无力的底色。
这正如史官笔下那冰冷的“甲申国难”四字，永远无法记载下这个瞬间：某个不知名的小宦官，抱着点燃引信的火药桶，义无反顾地滚向汹涌而来的敌骑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竟回头望向帝王的方向，那沾满血污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得偿所愿、心满意足的灿烂笑容！
当朝阳门瓮城那巨大的门洞终于完整地映入眼帘的刹那，一股奇异的气息穿透了浓重的血腥味，钻入了朱由检的鼻腔——那是紫藤花在暮春时节特有的、带着一丝甜腻的芬芳。
这属于崇祯十七年暮春的独特气息，混合着古老城砖上青苔的潮湿与护城河底淤泥的土腥味，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却又如此真实。
他忽然想起了煤山那株虬枝盘曲的歪脖老槐树。
在原本不可更改的历史轨迹里，那截粗壮的枝桠，本该在两个时辰前，承受住一位末代帝王自缢身躯的绝望重量。
此刻，他握着马鞭的手背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根根暴起！
这并非源于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在这血与火的炼狱中，他惊恐地发现了比宿命更为可怕的存在：当“大将军”那沾满敌人血肉、燃烧着烈焰的巨足，将那块写着“顺民永昌”的匾额踏得粉碎时，内心深处，竟无法抑制地涌动起一股属于帝王的、冰冷而狂暴的快意——“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全速——冲锋！！！”朱由检将手中象征着指挥权的令旗，如同劈开命运枷锁的利斧，狠狠向前劈下！
缎面撕裂的刺耳声响，仿佛象征着旧有轨迹的帛书正在发出最后的哀鸣！
在战象群踏破最后一道木栅栏、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朱由检完成了一次对自我灵魂最残忍、最彻底的剖解：那个以拯救者自居、带着现代思维俯瞰这个时代的穿越者，正在这血与火的洗礼中快速死去；而在这具躯壳中活下来的，将是一个真正属于这个乱世、浴血重生的帝王——大明崇祯皇帝，朱由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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