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
暗室。
嬴骊冷眼看着眼前已经苏醒但虚弱的高瞿。
高瞿初睁眼时尚且迷茫,待看清自己是个什么五花大绑的情形后,脑中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见他这副模样,嬴骊轻笑道,“高大人别慌,在宴席上你代本宫试膳险些中毒丧命,好在本宫命人将你救了回来。”
“俗话说得好,救命之恩,胜再父母,高大人,你也不必谢本宫。只是如今把你放在暗室,实在是医师说了,你需要静养,你不会怪本宫吧?”
嬴骊笑眯眯的,然而她越是轻声细语,高瞿才越觉得恐怖。
这暗无天日用来存放杂物的暗室早已被清空,在这空旷的暗室里,唯一还亮着光的只有墙角的那一支烛火。
幽幽地、像是来勾魂的鬼火。
如果现在高瞿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他就白活这么久了!
高瞿强压心中急切,咳出声来,看上去十分虚弱,“殿下,不知臣是做错了什么事,要殿下这样对臣?”
嬴骊很无辜,“高大人,本宫都说了,是医师说你要静养,外头那么吵,难免会扰了大人心神啊。”
“难道高大人有什么急需要办的事么?”
“臣……”高瞿咬牙,“没有。”
“那就好。”
嬴骊闲适靠向椅背,斜睨着高瞿,“本宫还想好好与大人谈谈心呢。”
“吱呀——”
正说着,门从外面打开。
观楚捧着一个木匣进来,旋即将木匣里的东西递到了嬴骊的手上。
是一本账本。
嬴骊垂眸,指尖轻抚过竹简账册,幽光在她眼尾勾勒出冷冽的弧度。
高瞿蜷缩在铁链间,冷汗混着血痂黏在领口,每一次吞咽都扯出浑浊的腥气。
这个长公主,到底要干什么?
嬴骊:“想不到主簿大人如此聪明,也只在些小处做手脚,短短一个月便从公主府贪了不少东西去。”
“殿下!”高瞿往前一步,带起铁链碎响,“这些都是市平,不信殿下可以出去差人去查。”
“呵,”嬴骊冷嗤一声,将整卷竹简砸在高瞿膝前,“当然是市平。”
“只是这市平却不知是哪里的,你从别处采买,却将账目记在市平高的地方,不得不说确实是个巧思,偏你也不嫌累。”
“不仅如此,你居然还勾结某些人在外哄抬物价?”
高瞿浑身一颤,抬眸望向嬴骊。
嬴骊望着他抖动的眼角眼神抿唇一笑,撑着下巴回忆。
“不过说起来林家娘子眉间那颗红玉钿倒是别致,正巧本宫离京时曾去拜别太后,其妆匣似乎也摆着同样的玉。所以那一枚太后给爱犬的宝物,竟被爱犬拿去送人了么?”
暗室青砖渗出阵阵寒意,高瞿唇角嗫嚅,半晌无言。
他心底还存着侥幸,这些都是小事,他当然可以完全否定,长公主府臣属归宗正,长公主必然不敢滥用私刑。
见状嬴骊冷笑挑眉,“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再说说这个?”
她从木匣中再取出一卷帛书,那帛书自嬴骊胸前绽开,赫然是高瞿替人转运铜矿的契文,字字铁证如山。
“到封地不过短短三个月,你居然就有胆子还以公主府名义加资商队,替人转运铜矿?这在律文里是严令禁止的,你自己不想活命,居然还想拉着公主府?”
嬴骊陡然拔高声音,“这可是杀头的重罪!”
“你是哪里来的消息呢?还是有人撺掇你?如果东窗事发,你以为太后能保得下你?”
要说背后有梁太后指使,却也再查不出来更多,倒只像是高瞿一人利欲熏心。
这并不正常,高瞿再唯利是图,也知铜矿非其一人有能力染指之事,所以她们到底漏了哪处呢?
高瞿瞳孔颤动,突然挣动镣铐发出刺耳声响:“殿下明鉴!臣只是奉太后之命……”
铜矿之事,长公主为何这么快就能查到?
不!
高瞿心头一个咯噔,或许从离京的那一刻起长公主就已经在盯着他了!
高瞿眼中闪过一丝惊惶。
他本是逐利而去,再加上永宁虽产铜矿,却离京都有些距离,只要无人察觉,这些多出来的收益一半便可以入他府邸。
可是长公主既然知晓了,那……
就算逃离出去,太后又真的会放过他吗?
临行时的那天太后眉目慈蔼的模样,如今竟成了催命的厉鬼。
——我相信你的能力,必然不会让我失望的。
太后的脸俶然出现在高瞿面前,惊得高瞿身子绷紧。
窗外的鸟儿应景发出怪叫,高瞿面如死灰,妄图再从嬴骊脸上看到仁慈。
嬴骊睥睨着无力跪地的高瞿,指尖漫不经心勾着绢帛边沿,“所以那日你离京,太后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高瞿跪行几步,眼眶猩红,忙道,“她只叫我盯着殿下。”
“是么?那你可认得一个叫吕逢的人?”
高瞿一愣,“谁?”
“无事,一个死人。”
嬴骊淡然一笑,她一眼便知此人反应没有说谎,她查到的此二人亦是没有交集。
那她动起手来也没有什么顾虑了。
高瞿尚不知嬴骊的想法,猛地垂下头,转瞬便涕泗横流,呜呜哭出声道,“臣妻子尚在太后手中,太后以我儿性命相挟,说要是不替她办事就……臣之妻与我……”
高瞿哭诉半晌,长久不闻嬴骊出声,只得边哭边以余光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谁能想到这长公主不过听一个编纂的故事,都能红了眼眶掩面而泣?
高瞿心中大喜,他就说嘛,长公主仍旧只是一介女流。
他本以为宴席上是长公主察觉到了什么才如此,现下一看,刚刚长公主的气势绝对就是装的。
不过是给她自己强撑脸面罢了!
高瞿匍匐在地,痛苦表明忠心,“殿下仁心,若是殿下信我,臣必不会再做这些事,臣……”
忽而一声砰然巨响打断哭嚎,是观楚将另一个匣子扔到了高瞿面前。
“他太吵了,怕污了殿下的耳朵。”
“哎呀哎呀,你这急性子,”嬴骊不由失笑,却是吸了吸鼻尖惊诧起身,“欸?这是什么?”
“放妻书?淫词艳曲?这些东西又怎会出现在一处呢?”
高瞿目眦欲裂地等着自己写给发妻的休书,已经有些年头的东西,长公主为了他,竟还能把这东西找到?
嬴骊恍然大悟,“啊,原来那封放妻书是写给高夫人的,那这另外一些,应就是寄语于你那外室的了?”
嬴骊言语刺耳,“那本宫竟是不知道了,那太后,抓的究竟是你的外室,还是你的正妻?大人的外室知道你如此心疼令正么?”
这话听在高瞿耳里简直是极尽羞辱,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暗室回荡,他猛然扑上去,“毒妇!你这种克死生母的……”
观楚眼神一凛,迅速抬腿将人踹至墙角。
嬴骊转身,懒怠再与他废话,“观楚,处理了。”
见嬴骊要走,高瞿终于害怕了,他慌忙道,“不!不!咳咳!”
“殿下,你不能动我,你没有权力动我!”
嬴骊微微侧首,忽然低头咳嗽一声,无助地向观楚伸出手。
“观楚,本宫头好晕,是不是那毒素还没清除干净?快扶本宫出去。”
观楚见状忙上前搀扶,掩下眸中的笑意,“哎呀不好,殿下,你可别有事啊。”
观楚边说边走,“这主簿吃里扒外、干些违法勾当不说,还想要毒杀殿下,若非殿下福大命大的,这可怎么是好啊?”
“臣这就写封急报回京,情况紧急,恐再生不测,已先将主簿就地正法了。”
嬴骊眼角含泪,端地是楚楚可怜,“记得有些地方可别写岔了,凭高大人一人,又如何有这个胆子呢?”
“是。”
二人一人一句,已经演得不知天地为何物,高瞿看在眼里恨在心里,知晓自己今日逃不过一劫,不停咒骂。
等出了暗室,嬴骊眼尾还残余着些许微红,待看见远处的小人儿终于收起了玩闹的心思。
“英儿,你怎么在这?”
远远站着的团子终于看见了姑姑,快步跑了过来,“姑姑!”
语调高昂,很是急切。
“这是怎么了呢?”
“橘侯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