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骊眼中的探究尤其尖锐,即便是一个成年人站在嬴骊面前,怕是也要被她的威压震慑。
更何况还是只有五岁的小公主。
嬴宣英小脸皱成一团,委屈巴巴垂下了头。
她的手下意识抚摸着怀中的猫儿。
“姑姑……”
嬴宣英有些怕。
她怕别人知道她能听见这些声音。
即便那人是她最爱的姑姑。
当时母后被关禁闭时,别人都说母后是中邪了,才会做出那些平时不会做的事。
那么自己现在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是不是也是中邪了,也要被关起来?
嬴骊看她这副模样,心中不忍,抚慰似地柔声道,“罢了罢了。”
“英儿想说的时候再跟姑姑说,好吗?”
嬴宣英抬起头,眼中包着泪水,闷闷一声,“嗯。”
嬴骊更是心软,牵上嬴宣英的手往马车上去。
观楚正欲跟着上去给嬴骊整理衣冠,却被嬴骊抬手止住。
“让他们稍加休息一会儿,再继续出发。”
“好。”
观楚按照吩咐叫家仆们原地休息后,才回到嬴骊所在的马车。
嬴宣英正紧紧挨着嬴骊,不知道是因为旅途劳累还是精神高度紧张之后,整个人显得昏昏欲睡。
“殿下。”
观楚轻声唤了声。
嬴骊颔首,指尖轻柔抚着嬴宣英的后背,“这些人并不是真正的劫匪。”
“是青剑帮的人。”
观楚皱眉,掀开车帘望了眼外面躺着的尸体。
那些尸体脖颈处的细剑青纹她也看见了。
京都虽在天子脚下,却奸滑浸多,而这些人正属于藏在京都暗处的青剑帮,专接些脏活。
这些人通过酒肆、赌坊牵线,事成之后自有雇主为其打点注销户籍。
只是雇主想要杀害长公主这样身份的,起码得支付黄金百两加田宅,足见背后之人所下血本。
嬴骊嫌恶地看了眼衣摆处的血,“不过也不枉费我叫府中卫卒先行的苦心,否则,他们怎敢到我跟前来?怪只怪他们把我看得太轻。”
“青剑帮的人尽是些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亡命之徒罢了,真正出手的,是他们背后的雇主。也就是他们临死前有些福气,见着了些我平日都不曾轻易示人的本领。”
观楚抽抽嘴角,长公主说话,一向是这么有道理。
“那长公主认为这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嬴骊看她一眼,“赵皇后使厌胜之术令太皇太后崩逝这件事,虽说证据确凿,可称天衣无缝。”
“旁的也就罢了,背后人更怕的是皇上和皇后一同长大,情分已然不同,自然就知道皇后是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我必不会相信皇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如今我前往封地,还将小公主带走,背后的人怎会不害怕我远离京都,反而查到些什么?”
嬴骊低头看了眼小公主,先开始还支着耳朵偷听的小公主已经睡着,大人谈话的声音对她来说实在太催眠了。
嬴骊眼尾绽开笑意,“这件事谁在背后得到最多,那便最逃不开嫌疑。”
“是吕婕妤?”观楚接道。
嬴骊不置可否,自皇后死后,皇上便将宫务一应交给了吕婕妤,并极尽宠爱,其宠爱就连与皇上是青梅竹马之谊的皇后也比不上。
宠到何种程度,帝王未曾开口,只要吕婕妤在,宫人已敢擅动。
“若此事真与她及她背后之人有关,少不得露出马脚。临行前三月我请求皇帝更改封地,换作固州邺郡,便是要让他们自乱阵脚。”
乱了,藏不住的东西就更多了。
“也许这件事情是他们的手笔也说不定呢。”
嬴骊唇边攀上笑意,带着嗜血的冷意,“我叫你盯着的那个人还在邺郡吗?”
观楚一脸肃然,“在,好像也已经住下来了。”
“盯紧点,”嬴骊嗯了一声,“那个人很关键。”
那人与吕婕妤其父吕太医令有关,也与皇后这件事有关。
更甚者后面或许还有梁太后的助力。
想到临行前皇帝所说,嬴骊眸光一暗。
固州邺郡本就是梁氏一族发家之地,又出了个太后,势力如日中天。
若是皇后这件事真的与梁太后有关,她不介意借此将梁家连根拔起。
嬴骊敛眉,“观楚,你算着时间,将我们遇匪的消息传回京都。”
“天子泽披天下护佑臣民,然虽未叫宵小得逞,小公主却被吓到了,永宁长公主也受了伤,好在沿途有村民相护,未有大碍。”
观楚了然点头。
嬴骊促狭笑道,“记得加把火哦。”
观楚眼尾一跳,低下头,“是。”
长公主有时候也实在调皮啊。
交代完后,嬴骊不再说话,开始闭目养神。
只是心中却是止不住的想赵皇后的事。
赵皇后,赵行攸,生得空谷娴静,骨气清奇,才气逼人,足以匹配那少年帝王。
只是赵家太大了。
此事背后之人能成功,大抵是因为赵皇后外家。
祖父拜相又为上公,门生故吏遍布;父列九卿,其兄政绩斐然,一家子刚正不阿,直言上谏。
想打杀他们的人太多太多。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强却也太弱,所以这才让背后之人有机可乘。
因此她更不能将行攸的孩子继续留在宫中,若留在宫中,必有人觊觎。
嬴骊她自己自出生时就被批不详,母妃去世之后更是孤苦无依,好在太皇太后仁心,将自己带在膝下,藏于深宫。
正是因为如此,在当时还是二皇子的皇帝落入无助境地之时,自己才有能力时常助他。
也正是因为此等机缘,他二人的姐弟情谊,比旁人要更深重几分。
但皇帝已经不愿想起,若非是他不愿日日看见英儿这张与赵皇后神似的脸,怕是也不会同意她将英儿带离皇宫。
所以自那时起,嬴骊便决定,小时候在宫廷困苦无依的感受,她绝不会让英儿也经受一遍。
等到嬴骊一行人再次启程,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一路上走走歇歇,嬴骊带着小公主涨了不少见识,与此同时,长公主前往封地时遇害的消息也如风一般传回了京城。
——
皇宫。慈元殿内。
殿内早已被梁太后屏退左右,唯有梁太后的声音。
梁太后如今已年逾四十,眉宇间的凌厉却丝毫不减。
她斜睨着底下脚下跪着侍奉的吕婕妤,“那些杂碎是你找的人?”
“招笑!”
吕婕妤跪在梁太后一侧,略一哆嗦,却不知该说什么。
梁太后用鞋尖顶了顶吕婕妤的小臂,“看来你所筹谋的事非但没成,还叫人跑了。”
“如今京中所传,闾里青剑受赇报仇,是国之蠹虫,如今更是把手伸到了皇室之中,藐视皇室威严。皇上可是派了廷尉亲自捉拿。”
吕婕妤身体埋得更低,各处都听不出异样,“青剑帮在天子脚下还如此嚣张,惹民惊惧,不利安民,确实该早些讨伐殆尽。”
梁太后一愣,眉尾轻扬,忽而勾唇一笑,上半身缓缓前倾。
“素芷啊素芷,”梁太后的食指挑起吕婕妤的下巴,轻声唤着吕婕妤的闺名,“太皇太后若在,哀家便永无出头之日;赵皇后若在,你亦无可能登顶凤座。”
“如今,你父亲——吕太医令已助哀家出头,你的事可才完成到一半啊。”
吕婕妤猛然抬头,梁太后这是在拿父亲威胁她?
梁太后很满意看到吕婕妤这样的反应。
“说起来,哀家是先帝继后,永宁长公主也算是我的孩子,虽非亲生,但母亲对孩子,哪有不疼爱的?”
“然而你也知道,长公主这孩子,不愿听人调教,与她那早逝的出身将门的母妃一样。偏偏一个女儿家,行事却颇为狠厉,凡是得罪她的,没有一个能逃得掉,你说要是她查到什么——该如何是好啊?”
“不可能!”吕婕妤瞳孔骤缩,“这件事处理得天衣无缝。”
梁太后闲适地往美人榻靠去,一双美目意味深长地盯着吕婕妤。
“是啊,天衣无缝。可是素芷,你杀不完帮你办事的人,那能怎么办呢?”
是啊,那能怎么办呢?
吕婕妤心头一跳,后背浸出丝丝寒意来。
这件事除了她,也只有梁太后身边的人和父亲在从中运作,梁太后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梁太后到底要她做什么?
到底要她做什么!
吕婕妤紧绷的神经在猝不及防撞进梁太后的视线时骤然瓦解。
她懂了。
她懂了。
“太后是要……”
——要她继续寻找机会去杀了长公主。
能有什么办法呢?
只有杀了仍对这事心心念念之人,才算是永世太平。
见吕婕妤终于反应过来,梁太后欣慰一笑,“哀家说过,你这孩子也很聪明。比起长公主和赵皇后来,哀家更喜爱你。”
“吕婕妤,你别无选择。”
吕婕妤现时才明白自己上了谁的贼船,最初她也只是想把挡在她面前的人拉下来而已。
吕婕妤的沉默让梁太后侧目,“怎么?吕婕妤是后悔了么?”
后悔?
吕婕妤清醒过来,神色又恢复了往昔的模样。
“妾永不后悔。”
梁太后喉间溢出一丝轻笑,“很好。”
吕婕妤迎上梁太后的杏眸,眸中是一如既往的柔意,“妾如今所得皆离不开太后相助。”
“既如此,长公主所往乃是邺郡,太后何不再助妾一臂之力?”
梁太后眼眸微眯,指尖轻点,“你在威胁哀家?”
吕婕妤抿唇,垂下的眼睑让人看不清她本来的情绪,“妾不敢。”
她做足了谦卑的姿态,“妾不过是一株依附于太后的菟丝子罢了,还望太后垂怜。”
既是一条船上的,她又怎么会让人先于她下船?
梁太后本是先帝继后,又被太皇太后压得太久,她太享受被人攀附予求的感觉了。
梁太后心情大好,摆摆手道,“你这孩子,总是能够让人舒心。放心,哀家不会放你不管,吕太医令这人,可是很好用呢。”
吕婕妤俯身谢恩大拜,遮住了她淬毒的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