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会面，地点不再是喧闹的市农业局。
而是在一处地图上没有任何标识，安保严密到连一只飞鸟都无法擅入的院落里。
一间气氛庄重肃穆，足以让任何踏入者都屏住呼吸的小会议室。
当阎解成在脸色煞白、嘴唇紧抿的李局长和校长的陪同下，穿过长长的红木走廊，推开那扇厚重的实木门时，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位坐在主位上的身影。
那个身影既熟悉，又无比陌生。
尽管只是在无数的画像与影像中见过。
但当真人就在眼前，那股从容不迫、指点江山的宏大气度，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看透世事变迁的深邃眼眸，还是让阎解成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漏跳了半拍。
是“先生”！
一股无法言喻的激动洪流瞬间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
但他两世为人的灵魂，如同最坚固的堤坝，强行将这股滔天巨浪压制在心底深处。
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波澜，只是随着李局长他们，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清晰而恭敬的声音喊道。
“首长好！”
“呵呵，坐吧，小同志。”
“先生”微笑着，抬手指向对面的椅子，声音温和却蕴含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洪亮而沉稳。
“不要拘谨。”
“今天我们不是开什么审查会，就是一次谈心会。”
“请你来，就是想听你敞开了说一说。你那篇文章，还有你跟李局长他们谈的那些想法，我们都看了，很受启发啊。”
阎解成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进入肺腑，让他那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热的头脑彻底冷静下来。
他知道，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将是决定历史真正走向的关键时刻。
这也是决定他自己未来命运的终极审判。
他没有丝毫的怯场，腰背挺得笔直，目光迎向了那位伟人的注视，不卑不亢。
他将自己关于麻雀问题的思考、那些深埋于记忆中的论据，以及一些在前世网络上流传甚广，且被无数事实验证过的历史案例，用一种远超他年龄的清晰、严谨的逻辑，娓-娓-道-来。
他没有一上来就谈麻雀，谈粮食。
他用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故事开了头。
“在座的各位首长，各位专家，我想先从一个遥远的故事讲起，一个关于猫的故事。”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响起，清晰而沉稳。
“在中世纪的欧洲，因为一些愚昧的宗教传说，人们将猫视为不祥的魔鬼化身，进行了长达数百年的大规模捕杀。”
“猫少了，甚至在很多城市绝迹了。看起来，只是少了一种小动物。但灾难的种子，也就此埋下。”
“失去了天敌的老鼠，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疯狂繁衍。紧接着，依附于老鼠身上的跳蚤，将一种致命的瘟疫传遍了整个欧洲大陆。那就是黑死病。”
“一场因为滥杀猫类，而导致的生态链断裂，最终让人类付出了数千万人死亡的代价。”
故事讲完，满室死寂。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思索与震惊的神情。
阎解成没有停顿，话锋一转，锐利如刀。
“这个故事的道理，和我们今天讨论的麻雀问题，是完全一样的！”
“我们只看到了麻雀偷吃粮食，却忽视了它在捕食害虫，维持农田生态平衡中，扮演着和猫一样至关重要的角色！”
“一旦我们彻底消灭了麻雀，那么，田野里的蝗虫、黏虫、螟虫，这些失去了最重要天敌的害虫，将会迎来何等恐怖的爆发？”
“那将不是一场瘟疫，而是一场覆盖全国的粮食危机！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巨大灾难！”
他没有空洞地反复嘶喊“生态平衡”这个词汇。
他将其具象化为一个个生动而残酷的案例，一环扣一环，逻辑链条坚不可摧。
他的数据半真半假，但推演过程却无懈可击。
“我们可以算一笔账。”
“一只麻雀，一年就算吃掉五斤粮食，这确实是损失。”
“但是，一对麻雀，在繁殖期为了哺育雏鸟，一个夏天能吃掉多少害虫？这个数字，是以万为单位计算的！”
“这些害虫，如果放任它们生长，它们会吃掉多少庄稼？是十斤，二十斤，还是更多？”
“这笔账，我们不能只算眼前的减法，更要算长远的乘法！”
整个会议室里，只有他那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声音在回荡。
包括“先生”在内的所有领导和专家，都从最初的审视，变成了专注的倾听。
不少白发苍苍的专家，已经拿出纸笔，一边听，一边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不时重重地点头。
空气中，那股凝重的压力不知不觉间已经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茅塞顿开，豁然开朗的兴奋。
当阎解成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全场寂静了数秒。
随后，一阵发自内心的、热烈的掌声，猛然爆发！
这掌声，是对他逻辑的认可，更是对他勇气的嘉奖。
“先生”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他脸上的欣赏，毫不掩饰。
他站起身，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亲自走过去，拿起了桌角那个印着红星的军绿色暖水瓶。
然后，他走到了阎解成的面前，为他面前那个早已空了的搪瓷茶杯，续上了滚烫的茶水。
瓶塞拔开时，白色的水汽袅袅升起，热水注入杯中，发出“哗哗”的声响。
这个动作，这个声音，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灵。
李局长和校长，已经震惊到身体僵硬，几乎无法思考。
这是一种何等的礼遇！
一种何等的认可！
“先生”将茶杯轻轻推到阎解成面前，目光灼灼，用一种无比郑重的语气说道。
“你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有见识，有思想，更有一颗为国为民的赤子之心！”
他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掷地有声。
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扫视全场，语气变得无比坚定。
“你提的意见，我们收到了！不是收到，是完全采纳了！”
“关于‘除四害’运动中，麻雀的问题，中央会立刻停止，并且组织全国性的讨论，重新评估，为麻雀正名！”
“国家的发展，就需要你这样敢于独立思考、敢于说出真话的同志！”
“希望你以后继续努力学习，为我们国家的建设，为我们的人民，提出更多，更宝贵的意见！”
这一次的会面，时间并不算长。
但其蕴含的分量，却足以压弯历史的脊梁，使其转向一条全新的轨道。
阎解成也无比清晰地明白。
从他走出这间会议室开始，他的人生，将不再仅仅属于他自己。
他的名字，他的思想，已经和这个伟大国家的命运，产生了某种更为紧密的、不可分割的联系。
他那个原本只是为了自保而塑造的“高人”形象。
也在这最高层级的亲自认可之中，被彻底地、牢固地奠定了下来，再无人可以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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