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郡城外一处临时征用的破败庄园,成了这支伤痕累累的义军喘息之地。
“大哥!这点粮食够谁吃啊!”张飞看着锅里能照见人影的稀粥,还有分到每个人手里那半个又冷又硬的杂粮饼,气得直跺脚。他身上的伤口只是草草包扎,渗出的血迹染红了绷带,但他毫不在意,环眼瞪着锅里的“清水”,恨不得把锅砸了。
“翼德,噤声。”关羽的声音低沉而疲惫。他端坐在一块石头上,小心地用一块干净的布擦拭着青龙刀上的血污。他的长髯有几缕被血痂黏在一起,脸色也有些苍白,丹凤眼中少了些战场上的凌厉,多了几分沉重。他看了一眼沉默地啃着饼的士兵们,对张飞道:“粮少,更需公平。我等带头,士卒方能无怨。”
刘备点点头,拿起一个饼,用力掰开,将稍大的一半递给旁边一个饿得直咽口水的半大少年兵,自己只留下小的那一半,就着稀粥,默默地吞咽。那少年兵愣住了,看着手中多出来的饼,又看看刘备平静的脸,眼圈一红,低下头大口啃了起来。周围的士兵默默地看着,有人悄悄把自己饼掰下一小块,塞给身边更瘦弱的同伴。
被解救的百姓感念恩德。几个老妇人挎着篮子,里面装着攒下的几个鸡蛋、一把晒干的野菜,颤巍巍地送到营门口,对着守卫的士兵千恩万谢:“刘善人活命之恩呐…”“关将军、张将军是天神下凡…”一些市井小贩也偷偷送来些粗布、麻绳,甚至还有一小坛劣酒。虽然东西微薄,却让营中的士兵们感受到了一丝暖意,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官府的冷漠。太守府派来一个小吏,送来一份措辞空洞的嘉奖文书和…区区五贯铜钱。那小吏鼻孔朝天,将文书和铜钱随意丢在营门口的破桌上,皮笑肉不笑地说:“刘…都尉(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带着明显的轻蔑),太守大人念尔等微功,特此嘉奖。望尔等再接再厉,为朝廷…嗯,为涿郡效力。”说完,像是怕沾染了晦气似的,转身就走。营门口的士兵看着那几枚可怜的铜钱,再看看小吏远去的背影,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中充满了屈辱和愤怒。
“呸!打发叫花子呢!”张飞得知后,气得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木墩,“那狗官!青石岗上死的兄弟,就值这几个臭钱?!”
关羽冷哼一声,抚髯的手微微用力:“门阀眼中,吾等性命,贱如草芥。此等羞辱,他日必报。”
刘备默默收起那几枚铜钱,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平静地说:“收下吧,苍蝇腿也是肉。至少…有了这张纸(指嘉奖文书),我等行事,也算有了个由头。”他望向营中那些依旧在伤痛和饥饿中挣扎的士兵,眼神深处,是比愤怒更深沉的东西。
然而,血染的“义”字旗,终究开始吸引那些在乱世中挣扎、身怀技艺却报国无门的寒微之士。
几天后,一个沉默的身影出现在营门口。他约莫四十岁,身材不高,却异常敦实,一身粗布短打沾满煤灰和铁锈,双手布满厚厚的老茧和烫伤的疤痕,指关节粗大变形。他背着一个破旧的皮囊,里面装着几件简陋的铁匠工具。
“俺叫李拙。”他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听说你们杀黄巾,护百姓。俺…会打铁。”他径直走到一堆缴获的、锈迹斑斑甚至断裂的刀枪旁,蹲下身,粗糙的手指仔细摩挲着那些废铁,眉头紧锁。
没人太在意这个貌不惊人的铁匠。直到几天后,李拙在营地角落用几块石头垒起一个简易炉子,用缴获的废铁和木炭,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硬生生敲打出了几柄狭长的直刃刀!那刀身线条流畅,寒光隐隐,虽无华丽纹饰,但刃口锋利,韧性十足,远胜官军的制式环首刀!他还用鞣制的生皮和缴获的零碎铁片,改进了几副皮甲的关键部位,防护力大增!
刘备闻讯赶来,拿起一柄新刀,手指轻弹刀身,发出清越的嗡鸣。他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紧紧握住李拙那双粗糙的手:“李师傅!真乃神技!备军中,正缺您这样的国士!”当即任命李拙为“匠作营”头目,负责督造、修复军械。李拙依旧沉默寡言,只是用力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被认可的微光。炉火熊熊燃起,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成了营地新的希望之音。
又一日,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精悍汉子,领着几十个同样精壮、眼神锐利的流民来到营前。他自称陈武,曾在幽州边军当过什长,因不肯行贿上官反被诬陷,一怒之下杀了污吏,带着几个兄弟亡命天涯。
“刘公义名,陈武敬佩。”他抱拳行礼,声音沉稳有力,“黄巾祸乱,民不聊生。陈某虽微末,愿效犬马之劳,以手中刀,护一方安宁!”他目光扫过正在操练的义军队伍,眉头微皱:“恕我直言,贵部兄弟勇则勇矣,然战阵散乱,号令不明,遇强敌恐难持久。”
关羽闻言,丹凤眼微抬,看向陈武:“哦?陈壮士有何高见?”
陈武不卑不亢:“陈某在边军数年,略通小队合击之术与基础阵型操练。若蒙不弃,愿助关将军整顿军纪,操演战法。”
关羽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可。”当即让陈武演示。只见陈武将那几十个流民分成几队,口令简洁有力,动作干净利落,进退有据,攻防转换间隐隐有章法可循,远非义军之前的混乱可比。
刘备大喜:“得陈壮士,如虎添翼!”任命陈武为“训导官”,协助关羽整顿军纪,操练战阵。陈武的到来,如同给散乱的沙粒注入了粘合剂,义军的训练效率肉眼可见地提升。张飞虽然觉得规矩太多,但看到队伍确实整齐了不少,也哼哼着没再反对。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个看似普通的年轻妇人,自称燕七娘。她在营外徘徊了几日,最终求见刘备。
“刘公,”燕七娘声音平静,眼神却异常灵动,“民女燕七,涿郡人士。别无长处,唯耳目尚灵,善察人心。”她顿了顿,直视刘备,“太守府昨夜密议,言‘刘玄德此子,聚众日多,恐成尾大不掉之势,当早图之’。另,城南粮商王大户,暗通城外‘黑风寨’匪首,欲趁黄巾之乱,哄抬粮价,发国难财。”
刘备和旁边的关羽、张飞皆是一惊!太守府的密议,他们毫不知情;王大户通匪之事,更是隐秘!
“你如何得知?”关羽沉声问道,手已按上刀柄。
燕七娘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太守府后厨帮佣的刘婶,是民女远房姨母;王大户新纳的小妾,与民女曾是街坊。至于‘黑风寨’…民女有个不成器的表兄,曾在其伙房打杂。”她语速平缓,却将消息来源说得清清楚楚,令人不得不信。
刘备眼中精光一闪,起身郑重一揖:“七娘真乃奇女子!备得七娘,如得千军万马之耳目!恳请七娘助我!”遂委任燕七娘负责情报收集,组建一张以市井小民、流民乞丐为基础的隐秘信息网。
训练场上,喊杀声震天。在关羽的严格要求和陈武的悉心指导下,训练变得系统而高效。基础的队列行进、旗号金鼓、简单的圆阵方阵转换、格挡劈刺的基本功…士兵们挥汗如雨,动作日渐整齐划一。张飞负责的“体力与血性”课目更是“惨烈”——负重奔跑、角力、对练(用裹布的木棍),他的吼声成了营地的标志性噪音:“没吃饭吗?!软脚虾!给俺用力!上了战场,黄巾贼可不会对你客气!”
然而,寒门草根的崛起,终究引来了门阀高墙的阴影。
一日,一队衣甲鲜明、打着“幽州牧刘”旗号的骑兵,趾高气扬地来到营门外。为首一名身着锦袍、面白无须的文官使者,在马上居高临下,用马鞭指着营门守卫:“速去通禀,幽州牧刘使君麾下从事,特来传令于刘备!”
守卫不敢怠慢,连忙通报。
刘备闻讯,整理了一下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袍,带着关羽、张飞迎出营门。
那使者端坐马上,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慢条斯理地展开一份帛书,用带着浓重官腔的语调宣读:“查,涿郡义民刘备,率乡勇击破黄巾贼寇程远志部,忠勇可嘉,功在社稷。本牧体恤下情,特表奏朝廷,彰其功绩。今,擢刘备为‘涿郡义兵都尉’,统领本部义兵,协助官军,清剿涿郡周边黄巾余孽,保境安民。所需粮饷器械…嗯…”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州府库藏亦不丰盈,尔等当体谅时艰,自行筹措,本牧…酌情拨付。”
宣读完毕,使者将帛书随意递给刘备,仿佛施舍一般:“刘都尉,接令吧。刘使君对你可是寄予厚望啊。”他目光扫过简陋的营地、衣衫褴褛的士兵,以及刘备身后关羽张飞那明显带着怒意的脸,眼中的轻蔑几乎不加掩饰。
关羽丹凤眼微眯,手已悄然按上青龙刀柄,一股无形的寒意弥漫开来。
张飞环眼怒睁,虬髯戟张,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看就要爆发:“他娘的!这鸟官…”
“翼德!”刘备低喝一声,用眼神制止了张飞。他上前一步,双手接过那份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帛书,脸上竟挤出一丝谦恭的笑容,对着使者深深一揖:“备,谢刘使君提携!谢朝廷恩典!保境安民,剿灭黄巾,乃备之本分,义不容辞!至于粮饷器械…”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直视使者,“备等自当竭力筹措,不敢多劳州牧大人费心。唯愿大人能在朝廷面前,为吾等将士,多美言几句。”
这番回答,不卑不亢,既接下了“义兵都尉”这个空头名分(有了合法身份),又婉拒了刘焉试图通过粮饷控制他们的意图(保持独立性),还暗含了提醒(将士们需要朝廷认可)。
使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显然没料到这个“卖草鞋的”如此圆滑。他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刘都尉…好自为之。”说罢,调转马头,带着骑兵扬长而去,留下一地烟尘和一句随风飘来的低语:“哼,泥腿子…看你能蹦跶几天…”
“大哥!你拦俺作甚!这等鸟人,就该打杀了干净!”张飞气得跳脚。
关羽抚髯,沉声道:“玄德公应对得当。刘焉此乃驱虎吞狼之计,欲借黄巾之手耗我元气,再以粮饷钳制。虚名可受,实利不可予人。”
刘备看着使者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帛书,苦笑道:“名分虽虚,亦是立足之阶。至少,我等不再是‘草寇’了。”他望向营中那些因使者到来而停下手中活计、眼神复杂的士兵们,提高声音:“兄弟们!朝廷给了我们名分!刘使君认可了我们的功劳!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朝廷的‘义兵’!更要为朝廷,为百姓,杀贼立功!”
士兵们面面相觑,虽然对那使者的傲慢心有不忿,但“朝廷义兵”的名号,还是让不少人眼中燃起了一丝希望和自豪。
短暂的喘息,被新的惊雷打破。
几日后,燕七娘行色匆匆地找到正在巡视伤兵营的刘备,脸色凝重:“主公!急报!黄巾大将邓茂,率精兵万余,自冀州而来!前锋已过范阳,距涿郡不足三日路程!扬言要踏平涿郡,为程远志报仇雪恨!”
消息如同晴天霹雳!
万余精兵!绝非程远志那支偏师可比!涿郡城内,太守闻讯,吓得面无人色,据说已在暗中收拾细软,准备弃城而逃。恐慌再次笼罩全城。
营中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刚刚恢复些生气的士兵们,脸上再次被恐惧笼罩。五百对一万?装备虽有改善,但依旧简陋!训练虽有进步,但时日尚短!这几乎是必死之局!
“大哥!怎么办?打还是走?”张飞瞪着眼睛,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焦躁。
关羽眉头紧锁,抚髯沉思。
刘备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立刻召集关羽、张飞、陈武、李拙、燕七娘等核心人员议事。
“敌军势大,不可力敌。”关羽率先开口,声音沉稳,“然其长途奔袭,必骄躁轻进。涿郡城虽残破,但城墙犹在,可依托城防,消耗其锐气。再遣精锐小队,袭扰其粮道,疲其军心。”
“对!打他娘的!”张飞吼道,“跑了算啥好汉!俺老张打头阵!”
陈武补充道:“关将军所言极是。末将愿领一队精锐,专司袭扰!另外,可于城外险要处预设疑兵,多布旌旗,虚张声势,使其不敢全力攻城。”
李拙瓮声瓮气地说:“给俺两天时间,俺带人赶制一批守城用的家伙!狼牙拍、夜叉擂的架子俺能弄出来,就是缺铁…”
燕七娘道:“邓茂此人,性烈如火,刚愎自用。其先锋为其心腹,名唤张闿,尤为骄横。其粮草辎重,押运队伍较为松散,路线在此…”她迅速在地上画出简易地图。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紧张的气氛中,一个依托城池、袭扰疲敌、伺机反击的作战方案逐渐清晰。
刘备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燕七娘画的地图上。他猛地一拍桌子(一张破旧的榆木桌),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
“涿郡乃吾等根基!乡亲父老皆在城中!避无可避,唯有死战!”
他站起身,声音斩钉截铁:
“然,不可逞匹夫之勇!当以智取!以韧克刚!”
“云长!由你总领城防,依托城池,节节抵抗,务必拖住敌军主力!陈武!由你挑选百名精锐,携强弓劲弩(相对义军而言),专司袭扰粮道,焚其辎重!七娘!严密监视敌军动向,尤其是其主将邓茂所在!李师傅!昼夜赶工,打造守城器械!翼德!随我坐镇中军,随时策应!”
“此战,关乎涿郡存亡,关乎吾等生死!诸君,同心戮力,死战不退!”
“诺!”众人齐声应命,眼中燃起熊熊战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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