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吹动着院子中央那块巨大的白色幕布,像一面无字的招魂幡,在昏黄的灯光下摇曳。
电影是看不成了。
一场原本属于邻里街坊的集体狂欢,转瞬间,变成了一场气氛凝重的审判大会。
而张伟,就是那个被绑在审判席上的“犯人”。
“把方桌搬到中间来!”
一大爷易中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打破了院子里的僵持。
立刻有几个平时就爱巴结他的住户,手脚麻利地将中院那张八仙桌抬到了幕布正前方。
易中海当仁不让地坐在了正对大门的主位上。
二大爷刘海中挺着他那标志性的官僚肚,坐在了易中海的左手边。三大爷阎埠贵则扶了扶眼镜,精明地拣了右边的位置。
三人往那里一坐,一张简陋的方桌,硬是给他们营造出了一种“三堂会审”的架势。
易中海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严肃。他重重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今天,我们临时召开全院大会,只为了一件事!”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定了依旧坐在角落小马扎上的张伟。
“那就是,如何处理咱们院里出现的这颗‘毒瘤’!”
“毒瘤”二字,他说得咬牙切齿,仿佛张伟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祸害。
“自从这个张伟住进我们四合院,大家想想,我们院里还消停过一天吗?”
易中海开始了他的表演,声音里充满了痛心疾首的煽动性。
“先是无故殴打食堂厨师何雨柱同志,下手狠毒,致使其无法上班,影响了厂里的正常生产!”
他顿了顿,给众人一个消化的时间,然后话锋一转,指向了贾家。
“接着,又对含辛茹苦的寡妇秦淮茹同志,百般羞辱,当众掌掴!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动手,这叫什么?这叫流氓行径!”
秦淮茹十分配合地低下了头,肩膀微微耸动,发出了压抑的抽泣声,引来一片同情的目光。她身边的贾张氏,则用怨毒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剜着张伟。
易中海很满意这个效果,他继续加码,手指又转向了一瘸一拐、满脸屈辱的许大茂。
“就在刚刚,大家也都亲眼看到了!许大茂同志作为厂里的放映员,放弃休息时间,好心好意来为我们放电影,丰富大家的业余生活。可这张伟呢?不仅不感恩,反而恶语相向,恶意挑衅,还动手伤人!”
“同志们!”易中海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声音也拔高了八度,“打人、骂人、挑衅、破坏邻里团结!这样的人,如果还让他留在我们这个光荣的、先进的四合院里,那我们这个院子,成什么地方了?成了藏污纳垢的垃圾场了!”
他的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义正言辞。
不得不承认,作为院里几十年的“老好人”,易中海在蛊惑人心这方面,确实是一把好手。
他巧妙地将所有事件中张伟的“正当防卫”属性全部抹去,只强调他“动手打人”的结果,将他塑造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暴力狂、麻烦制造者。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一大爷说得对!这张伟确实太不像话了!”
“是啊,三天两头地打架,以后谁还敢出门啊?”
“太危险了,必须把他赶出去!”
舆论的风向,在易中海的操控下,迅速倒向了对张伟不利的一面。
二大爷刘海中见状,清了清嗓子,用他那惯有的官腔补充道:“一大爷的意见,我完全同意!我们红星四合院,是先进集体,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地方!绝不容许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害群之马存在!我建议,应该立即举手表决,将张伟从我们院里清除出去!并且,还要向厂保卫科上报,对他进行严肃处理!”
三大爷阎埠贵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地开口,算的却是自己的小九九:“哎,两位大爷说得都在理。大家想想,今天这电影,多好啊,就因为他一个人,全泡汤了!这得是多大的损失啊!以后要是天天这样,咱们的日子还过不过了?为了咱们大家能有个安稳日子过,我看啊,还是让他走吧。”
三位大爷,一个定性,一个拔高,一个算账,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们搭建的舞台,现在轮到“受害者”们上场了。
“我同意!必须把他赶出去!”许大茂第一个跳了出来,他指着张伟,脸上满是怨毒和后怕,“大家看看我的腿!就是被他踹的!他这是故意伤害!是要坐牢的!这种人留在院里,大家谁都别想睡安稳觉!”
“呜呜呜……我们孤儿寡母的,本来日子就难过……”秦淮茹的哭声恰到好处地响起,“他一个大小伙子,就这么欺负我们……以后,以后我们娘几个还怎么活啊……”
她的哭诉,比任何直接的指责都更有杀伤力,成功激起了不少人的保护欲和同情心。
傻柱家的门帘猛地被掀开,傻柱黑着一张脸冲了出来。他虽然也恨许大茂,但此刻,他更恨让他丢尽颜面的张伟。
“把他赶出去!这种孙子,就该滚蛋!一大爷,赶紧投票吧!我第一个同意!”
一时间,群情激愤。
“赶出去!”
“滚出四合院!”
“我们院不要这种流氓!”
喊声此起彼伏,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仿佛要将张伟彻底淹没。
那些曾经被张伟怼过的,被他吓过的,嫉妒他的,此刻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毫不犹豫地加入了这场声讨的狂欢。
就连一些平日里不怎么言语的住户,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也随大流地跟着喊了起来。
整个四合院,除了少数几个人,几乎所有人都站到了张伟的对立面。
娄晓娥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如同中世纪审判异端的一幕,看着自己丈夫那张扭曲的脸,再看看那几个道貌岸然的大爷,秀气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而在后院的黑暗中,聋老太太的房门,悄悄地开了一条缝。
面对这千夫所指的场面,身处风暴中心的张伟,却平静得有些异常。
从头到尾,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小马扎上,任凭唾沫星子横飞,任凭恶毒的言语如潮水般涌来。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那双眼睛,只是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或激愤、或虚伪、或麻木的脸,像一个局外人,在欣赏一出早已知道结局的闹剧。
他的这种平静,在狂热的众人眼中,成了另一种罪过——不知悔改,顽抗到底。
易中海看着火候已到,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再次拍响了桌子,高声宣布:
“好!既然大家的意见如此统一!那我们现在就举手表决!”
“同意将张伟赶出我们红星四合院的,请举手!”
“刷刷刷——”
院子里,一只只手臂,争先恐后地举了起来。
许大茂、傻柱、秦淮茹、贾张氏……他们举得最高。
刘海中、阎埠贵,也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
紧接着,是那些跟风的住户,也纷纷举起了手。
-放眼望去,中院里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举起的手臂,像一片倒向他的森林。
易中海看着这压倒性的场面,心中大定。他转过头,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着张伟,嘴角挂上了一抹冷酷的笑容。
大局已定!
你再能打又怎么样?你再嚣张又如何?
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面前,你个人,什么都不是!
“张伟,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民意!”易中海的声音里,充满了宣判的意味,“现在,我宣布……”
就在他即将说出最后那句“你被赶出去了”的时候。
一直沉默不语的张伟,终于动了。
他没有站起来,只是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越过众人,直接落在了易中海的脸上。
“各位,都说完了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院子里的喧嚣,为之一顿。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他,不知道这个已经被判了“死刑”的人,还想做什么最后的挣扎。
张伟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嘴角,忽然勾起了一抹谁也看不懂的弧度。
那不是冷笑,也不是嘲讽,更像是一种……怜悯。
“说完了,那就该我了。”
他慢悠悠地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黑色的,长条形的小物件,看起来像一支造型奇特的钢笔。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见多识广的许大茂,都没见过这种东西。
“那是什么玩意儿?”
“一支怪笔?”
众人心中都泛起了嘀咕。
易中海也皱起了眉头,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但他很快就将这丝不安压了下去,色厉内荏地喝道:“张伟!你还想耍什么花样?!”
张伟没有理会他。
他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手中的那支小小的录音笔,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轻轻地按下了上面的一个按钮。
“各位,”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在大家最终投票,把我这颗‘毒瘤’彻底清除之前,我想请大家……先听一段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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