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的木门被小林子撞得“哐当”响时,我正盯着火盆里跳动的火焰出神。
那跃动的橙红光影在墙上摇曳,像是昨夜厮杀的残影还未散尽。
草席上摊着刚缴获的地图,边角还沾着干涸的血渍——那是从李文浩亲兵队长身上搜出来的,现在成了我们最值钱的宝贝。
地图上的墨线被火光映得模糊不清,仿佛随时会随风飘走。
“主公,各队队长都到齐了。”小林子喘着粗气,甲胄上的铁片撞出清脆的响声,像一串急促的铃音。
他额角还贴着块草叶,应该是刚才跑得太急,从草堆里带出来的。
那叶片已经蔫了,边缘泛黄,带着泥土的气息。
我扫过他背后挤得满满当当的人群:王铁柱的铁匠围裙还沾着铁屑,林婉儿的药囊晃荡着几株没摘干净的艾草,连负责养马的老张头也抱着马灯站在最后排——这是我领地最精锐的二十号人,此刻全挤在这间漏风的木屋里,空气中弥漫着汗味、铁锈味,还有淡淡的血腥气。
“都坐。”我扯了扯皱巴巴的衣领,喉咙干涩得发疼。
后颈的领主印记还在发烫,像块烧红的炭,烙得人心慌意乱。
昨夜那场仗,我们以八百破三千,可现在魔将的破城角还在东边盘旋,像根绳子勒着喉咙。
但孙武说得对,要赶在魔兵杀到前,先攥紧手里的筹码。
“孙先生,您说。”我看向坐在上首的灰衣老者。
他膝头搁着那柄玄铁剑,剑鞘上的云纹被磨得发亮——这是他方才从帐篷里取来的,“我们的底气。”
孙武没说话,先摸出一块绢帕擦了擦案几。
他的动作很慢,慢得能看清绢帕上绣的竹纹,那股细腻的丝滑摩擦声,在这寂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等案几上的积灰被擦出一块方方正正的干净地,他才从袖中抖开一卷羊皮纸。
“天机策论图。”他指尖叩了叩图卷,“昨日半夜,我与李三娘翻了李文浩的文书。这方圆百里,有七家小领主。”
李三娘从人群中挤出来。
她总爱穿月白衫子,此刻衫角还沾着箭簇刮破的线头——那是昨夜她亲自带着女兵冲阵时留下的。
“东边刘大胆占着铁矿,西边周老财囤了三百石粮,南边的陈娘子……她的医馆能治魔毒。”她指腹划过图上的红点,声音清冷如刀,“可他们各自为战,被魔兵逐个击破过三次。”
“所以?”王铁柱瓮声瓮气,他的手在铁匠锤上蹭来蹭去,铁屑簌簌掉在草席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所以现在该我们去整合。”孙武展开策论图,上面用朱砂画着密密麻麻的箭头,“李文浩败了,魔兵要来报仇。这些小领主要么被魔兵屠城,要么被咱们收编——他们没得选。”
我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青铜剑。
这剑是王铁柱用缴获的精铁打的,剑脊刻着“华夏”二字,摸起来硌手,却让人安心。
“怎么整合?”
“抗魔同盟。”李三娘突然笑了,她的笑像春茶里浮起的茉莉,带着一丝甜香,“以共同抗魔为名,承诺资源共享、防御互助。他们怕咱们吞了他们的地盘,可魔兵的刀架在脖子上时,地盘算个屁?”
火盆里的木柴“噼啪”炸响,火星子溅到地图边缘,腾起一小缕焦糊味。
我赶紧扑过去拍灭,指尖被烫得发红。
但那点疼算什么?
此刻心里烧得更烈——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华夏联盟”不只是块刻在碑上的字,而是能攥在手里的刀。
“写邀请函。”我扯过一张树皮纸(这是林婉儿从李文浩账房顺来的,说是比草纸金贵),蘸了蘸李三娘递来的墨。
笔杆在手里发颤,不是怕,是太想把每个字都刻进骨头里。
“第一条,同盟内所有领地共享铁矿、粮库;第二条,魔兵来犯时,各领必须出兵互援;第三条……”我顿了顿,抬头看向孙武,“华夏的兵,只听华夏的令。”
“好。”孙武的玄铁剑轻轻碰了碰我的青铜剑,金属相击的清响里,我看见他眼底有光在跳,“这三条,够他们睡不着觉了。”
“那宴席呢?”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抬头,看见苏慕雪抱着个陶瓮站在那儿。
她发间别着朵野菊,是方才在营地外采的,可衣摆沾着灶灰——显然是刚从厨房跑过来的。
“什么宴席?”小林子挠头。
“外交宴席。”苏慕雪把陶瓮往桌上一放,掀开盖子,立刻有股浓鲜的香气涌出来,混着鸭肉的油脂香与糯米的甜糯气息。
我凑过去看,陶瓮里炖着半只鸭,皮色油亮得能照见人影,鸭肚子里鼓鼓囊囊塞着莲子、板栗、糯米。
她指尖戳了戳鸭腿,肉立刻酥软地陷下去:“我爷爷说过,要收服人心,先收服胃口。”
她说话时眼睛亮得惊人,像盯着猎物的小兽。
我想起上个月她第一次给士兵做饭的样子:手忙脚乱打翻了盐罐,却笑着把咸得发苦的粥熬成了咸菜粥,结果士兵们抢着喝,说“比家里过年还香”。
“就这么定。”我把写好的邀请函递给李三娘,墨迹还没干,“你带两个亲兵,连夜把信送出去。”又转头对苏慕雪笑,“厨房的米不够了?我让老张头去周老财那儿借——就说华夏同盟的第一锅粥,得让他也尝尝。”
她眼睛立刻弯成月牙:“我这就去杀鸭!王铁匠,借我把快刀?”
王铁柱摸着胡子笑:“成,我刚打了把新菜刀,刃口还没开——你试试?”
人群哄笑起来。
火盆里的火越烧越旺,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投在墙上,晃成一片暖融融的海。
我望着孙武案上的策论图,望着苏慕雪抱着陶瓮跑向厨房的背影,望着小林子正踮脚把邀请函收进防水的油皮袋里——后颈的印记还在发烫,可这次不是因为紧张,是因为烫得人想喊,想笑,想告诉所有能听见的人:
华夏的旗,要竖起来了。
三天后,当六封带着朱砂印的邀请函被送到各小领主手里时,没有人知道,那场被苏慕雪念叨了三夜的宴席,会成为多少人往后数十年里最难忘的味道。
他们只知道,当晨雾还笼着山尖时,我领地的炊烟先飘了起来,带着股勾人的香,顺着风,飘向每一个还在犹豫的、观望的、害怕的——
华夏的方向。
日头爬上竹梢时,林子里传来马蹄声。
我站在新搭的竹亭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是我第三次摸腰间的青铜剑了。
竹帘被风掀起一角,能看见六骑正穿过木栅门:最前头是骑青骡的白胡子老头,腰间挂着个褪色的药葫芦;中间那胖子裹着狐皮大氅,鞍边还挂着半坛酒;最后那个女领主束着红绸,马背上绑着三捆箭簇——都是李三娘在策论图上标红的“硬骨头”。
“主公,茶要凉了。”苏慕雪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她换了件月白衫子,袖口绣着藕荷色的莲花,发间那朵野菊倒还在,只是沾了点鸭油。
我转头时正撞上她端着的青瓷碗,蒸腾的热气里,八宝鸭的香气裹着莲子甜糯,直往鼻腔里钻。
“您尝尝?”她用银匙舀了块鸭脯递过来,“我特意留的,没放太多盐——周老财口淡。”
我刚要接,竹帘“唰”地被挑开。
白胡子老头当先跨进来,药葫芦撞在案几上叮当作响。
他眯眼扫过满桌菜色,喉结动了动,却板着脸开口:“楚领主,魔兵三天前屠了张家庄,您倒有闲心摆宴席?”
“张老爹请坐。”李三娘从屏风后转出来,手里托着个漆盘,“这是您最在意的魔毒解法。”她掀开盖布,露出几株泛着幽蓝的草叶——那是林婉儿连夜从李文浩药库里翻出的“清瘴草”,“同盟共享医馆,您的药庐能分到三成,治一个魔毒伤兵,我们再补您五斗粮。”
白胡子老头的眉头松了些。
他伸手摸了摸清瘴草,指腹在草叶上反复碾了两下,突然抓起银匙舀了口鸭汤。
热汤烫得他直吸气,却还是眯着眼咽下去:“甜咸得宜,火候够。”
“陈娘子尝尝这个。”苏慕雪已经绕到红衣女领主身边,用玉簪挑开牛尾羹上的油皮,“牛尾是今早刚宰的,炖了四个时辰,您看这胶质——”她用勺子一挑,半透明的羹汤拉出丝来,“喝了暖身子,拉弓手不抖。”
红衣女领主原本攥着箭簇的手松了。
她舀了口汤,睫毛忽闪两下:“比我娘做的还香。”
最棘手的是那胖子周老财。
他盯着满桌菜色直吞口水,却捏着酒葫芦不肯落座:“楚领主,您说资源共享,我三百石粮分出去,万一您转头吞了我的粮库——”
“周员外。”孙武的声音像块镇纸,“您看看这策论图。”他展开羊皮卷,指尖点在周老财领地的位置,“您的粮库在山谷里,东边是断崖,西边是密林。魔兵若来,您守得住吗?”他又点向我的领地,“我们的铁矿在山口,您的粮库在腹地,联盟驻军替您守粮,您出粮养兵——这是互为屏障,不是谁吞谁。”
周老财的酒葫芦“当啷”掉在地上。
他凑过去盯着地图看了半晌,突然抓起一块糯米鸭塞进嘴里:“成!这鸭比我小妾做的强十倍,我信了!”
竹亭里的气氛慢慢松了。
白胡子老头开始和陈娘子讨论清瘴草的种植,周老财举着酒葫芦要和王铁柱碰杯,连最开始板着脸的刘大胆都夹了两筷子板栗,含糊道:“那铁矿...每月分两成给联盟,成不?”
“且慢。”我按住要应的李三娘,“两成太少。”众人脸色微变,我却笑了,“三成。你们出三成资源,联盟出七成兵力——魔兵打进来,我们的兵冲在最前。”
白胡子老头放下汤碗,眼里泛着水光:“我活了六十多年,从未见过如此胸有丘壑的将军。”他颤巍巍举起酒盏,“楚领主,我张守仁今日认你这个头!”
“认!”陈娘子拍案,箭簇在桌上跳了跳,“我陈英带三百弓箭手入盟!”
周老财抹了抹油嘴:“粮库钥匙我今晚就送过来!”
竹帘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小林子撞进来时,甲胄上沾着血渍,脸上还挂着汗:“主公!北境防线...魔族主力突袭!三队游骑已经破了鹿砦,王二牛的人挡不住!”
满桌杯盏“叮铃哐啷”掉在地上。
周老财的酒葫芦滚到我脚边,陈娘子的手按在箭簇上,张守仁的药葫芦“啪”地摔碎,清瘴草撒了一地。
“撤!”刘大胆跳起来,“我带我的人回领地守粮库!”
“不可。”孙武按住剑柄,玄铁剑鞘撞在案几上,“此时退兵,魔族必分兵追击,各个击破。”他展开策论图,指尖划过北方山脉,“他们攻北境是虚,真正目标是咱们刚整合的资源。若以攻代守,直取魔族前锋营地——”他抬头看我,眼底有星火在烧,“楚领主,您敢赌吗?”
我摸了摸后颈发烫的印记。
青铜剑的“华夏”二字硌着掌心,像块烧红的炭。
耳边响起昨夜李三娘的话:“要攥紧筹码,就得让他们看见咱们能护着他们的命。”
“赌。”
我抽出青铜剑,剑锋挑开竹帘。
风卷着血腥气灌进来,远处传来号角声,“联盟的第一仗,要让魔族知道——”我指向北方,“华夏的旗,竖起来就不会倒!”
苏慕雪突然抓住我的袖子。
她的手还沾着鸭油,却握得极紧:“我去厨房装两坛酒酿,给前线的兵暖暖胃。”她冲我笑,眼睛亮得像星子,“等你们回来,我煮长寿面——给每个活着回来的兄弟。”
竹亭外,小林子已经在整队。
王铁柱的铁匠锤撞在甲胄上,陈娘子的弓箭手在试箭,张守仁蹲在地上捡清瘴草,边捡边念叨:“这草能救命,得带着。”
我望着山脚下腾起的尘烟,后颈的印记灼烧得发烫——这一仗,不仅要守住防线,更要让所有跟着我的人明白:华夏联盟的剑,出鞘便无回鞘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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