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大汉在一阵深入骨髓的酸痛和难以言喻的疲惫中醒来的。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巨石,艰难地向上浮起。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尝试睁开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头痛。鼻腔里充斥着雨后泥土的清新、草木燃烧的烟火气,以及一丝淡淡的、仿佛被阳光晒过的药草清香。
他艰难地撑开眼帘。
映入眼帘的,是跳跃的橘红色篝火。火焰舔舐着干燥的柴枝,发出噼啪的轻响,驱散了清晨林间的寒意和湿气。篝火对面,坐着那个昨夜在驿站废墟中救下自己、又将自己打晕的白衣道士。
道士背对着初升的朝阳,篝火的光芒在他沉静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轮廓。他正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动作从容不迫,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只是一场幻梦。那柄曾斩断妖藤、此刻已重新被破布包裹严实的三尺锈剑,随意地靠在他身侧的树干上。
大汉挣扎着想坐起身,表达谢意。然而刚一用力,全身筋骨便如同被无数根钢针攒刺,尤其是双臂和胸腹处,传来一阵阵如同被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又重重地躺了回去。
“别动。”张烈山的声音传来,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体内那东西昨夜暴走,耗尽了你的精元气血,强行催动远超你肉身承受极限的力量。此刻你如同被掏空的水囊,需静养数日,否则根基有损。”
大汉闻言,只得放弃起身,躺在铺着干燥松针的简易地铺上,大口喘息着,努力平复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震荡。昨夜那如同置身炼狱般的狂暴力量、撕裂灵魂的痛苦、以及最后被强行打晕的无力感,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
“在下…河东解良人,关羽,字云长。”他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目光投向篝火对面的张烈山,“昨夜…多谢道长救命之恩!若非道长出手相助,关某恐已迷失心智,沦为只知杀戮的妖物……”他想起那些被藤妖控制的行尸,心中一阵后怕。
“天师道,张烈山。”张烈山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放下拨火的树枝,目光落在关羽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人心,“你昨夜失控,非你本意。是那驿站藤妖的邪气,如同引信,点燃了你体内潜藏的那股力量——那‘孔雀之灵’。”
“孔雀之灵?”关羽眉头紧锁,眼中充满困惑与惊疑,“关某…从未察觉体内有此物!更不知何时沾染!昨夜那紫火焚身、力大无穷却又痛不欲生的感觉……便是此物作祟?”
“非是沾染。”张烈山纠正道,“此乃‘守护灵’,更确切地说,是依附于你强大命格与体魄的‘妖灵’。世间万物有灵,强者如龙虎,其气息命格如同黑夜中的火炬,自然会吸引强大的灵体依附、共生,以期借强者气运修行或寻求庇护。你武艺超群,筋骨雄健,意志坚韧,正是此类强大妖灵梦寐以求的宿主。”
他顿了顿,看着关羽依旧不解的眼神,继续解释道:“寻常人若得妖灵依附,若无特殊法门或强大意志,极易被妖灵之力侵蚀心智,沦为半人半妖的傀儡。昨夜你便是如此,藤妖邪气刺激下,那孔雀妖灵被强行唤醒,力量失控,反客为主,险些将你吞噬。”
关羽回想起昨夜那几乎撕裂灵魂的痛苦和完全无法掌控身体的恐惧,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道长…昨夜那驿站妖气弥漫,藤妖邪异,那些官兵瞬间被控,连关某也深受其害…为何道长你…似乎全然不受影响?”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疑惑。昨夜张烈山在妖气最浓时依旧行动自如,甚至能施展道法。
张烈山闻言,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自嘲意味的弧度。他伸出手,随意地拨弄了一下篝火边缘一根燃烧的细小枯枝。那跳跃的火焰散发出微弱却纯净的灵气波动,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然而,当那丝丝缕缕的灵气波动触及张烈山的手指时,却如同清风拂过顽石,没有丝毫停留,径直穿透了他的指尖,消散在空气中。他体内空空荡荡,没有一丝灵气被吸纳的迹象。
“我体质特殊。”张烈山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天生无法吸收、炼化、储存天地间任何形式的‘气’——无论是滋养万物的灵气,还是惑人心智的妖气,抑或是夺人性命的毒瘴之气。入我体内,便如流水过石,不留分毫。此乃天弃之体。”
关羽听得目瞪口呆!无法吸收灵气?!这岂不是断绝了修道长生之路?难怪昨夜妖气对他毫无作用!这体质,简直是天生的“避邪之体”,却也断绝了正统的修行之路!他看着张烈山平静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震惊,有惋惜,更有一丝敬佩——此人无法修道,却能将肉身锤炼到如此恐怖境地,昨夜更是凭借一己之力压制妖物、救下自己,其心志毅力,简直骇人听闻!
“那…这孔雀妖灵…关某该如何是好?”关羽压下心中震撼,问出了最迫切的问题。昨夜那焚身噬魂的痛苦和失控的恐惧,他绝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唯有掌控。”张烈山目光如炬,直视关羽,“妖灵之力如同烈马,驯服它,它便是你驰骋疆场的助力;被它反噬,你便是它蹄下的亡魂。方法无他,唯有以你自身强大的意志为缰绳,以你坚韧的体魄为鞍鞯,不断与之磨合、沟通、融合。让它的力量成为你力量的一部分,而非主宰你的意志。这是一个漫长而凶险的过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顿了顿,补充道:“若想真正驾驭,需寻得契合你与那孔雀妖灵命格的修行法门,或寻访高人指点。否则……下次再被刺激爆发,未必还能如此幸运。”
关羽沉默良久,篝火在他眼中跳跃。他本就是心志坚毅、傲骨铮铮之人,昨夜失控的经历对他而言是巨大的耻辱。此刻听闻掌控之法,眼中反而燃起一股不屈的斗志。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关某明白了。多谢道长指点迷津!此身此力,若不能为我所用,反受其制,不如废去!关某定当竭力,驯服此灵!”
就在这时,林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草木拨动的窸窣声。
“师兄!张师兄!”两个身着天师道普通弟子灰袍的年轻人,神色匆匆地从林间小径奔来,脸上带着明显的焦急和忧虑。
“何事?”张烈山看向来人。
其中一名年轻弟子喘息着,语速极快:“师兄!我们接到传讯,前方钜鹿郡突发大疫!情况极其凶险!据说已有数个村落十室九空!郡守府邸都出现了怪病!百姓恐慌,流言四起!分坛的师兄弟们人手严重不足,急请师兄速速前往主持大局!”
钜鹿郡?瘟疫?
张烈山眉头瞬间锁紧。他下山历练,本就是为了处理各地妖异邪祟之事。瘟疫横行,往往伴随着邪气滋生或妖物作祟,正是他职责所在。
他立刻起身,对两名弟子道:“知道了。即刻动身。”
他转向躺在铺上的关羽:“关壮士,你伤势未愈,还需静养。前方疫区凶险,非你此刻能涉足之地。你我有缘,昨夜并肩一战,今日就此别过。望你珍重,早日寻得掌控自身之道。”
关羽挣扎着抱拳,虽然身体剧痛,但眼神坚定:“道长救命、指点之恩,关某铭记于心!他日若有所成,定当报答!道长此去疫区,凶险万分,还请务必保重!”
张烈山点点头,不再多言。他拿起靠在树干的锈剑背好,对两名弟子示意。三人身影很快消失在林间晨雾弥漫的小径深处。
关羽躺在原地,望着张烈山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紧握的、依旧有些颤抖的拳头。篝火噼啪作响,晨曦透过林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昨夜那狂暴的紫色力量似乎蛰伏在体内深处,如同沉睡的火山。他闭上眼,开始默默回忆张烈山昨夜传授的静心法门,尝试引导那微弱的气血,对抗着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
前路漫漫,凶险未知。他需要力量,更需要掌控力量的心智。北行之路,注定不会平静。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