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儋州。
这座滨海的城池,的确与京都有着天壤之别。
空气中弥漫着海腥味与市井特有的喧闹,少了京都的森严规整,多了几分鲜活的生命力。
街巷两侧,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行人的衣着也更为随意大胆,色彩鲜亮,偶有袒露臂膀的渔家汉子,也无人侧目。
李彻并未急于前往范府拜访。
他换下略显拘谨的皇子常服,着了一身寻常文士惯穿的青衫,发髻以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手中摇着一柄折扇,独自一人漫步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座充满异域风情的城市。
他此行前来,名义上是探望未婚妻,实则是想亲眼看看这位传说中的才女,顺便也体验一番这儋州的风土人情。
路过一间临街的茶楼,楼上窗户敞开,里面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夹杂着茶客们七嘴八舌的议论,清晰地传了出来,勾起了他的几分好奇。
“要我说啊,咱们儋州这位范家大小姐,那可是京都都有名声的第一才女。”
一个粗犷的嗓门首先响起,带着几分本地人的骄傲。
“知书达理,貌美如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真是咱们儋州的明珠啊!”
“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啊!”
另一个声音接了上来,语气中满是扼腕。
“可不是嘛!这么好的一位姑娘,陛下怎么就给她指婚给了那个四皇子呢?”
这声音尖细一些,似乎是个常年奔波的客商。
“我可是听京都来的同僚说了,那位四皇子李彻,虽然偶尔能诌几句歪诗,搏些虚名,但本质上就是个好色无能的纨绔子弟!”
“整日里就知道流连于风月场所,眠花宿柳,不务正业,哪里配得上咱们冰清玉洁的若若小姐!”
“唉,真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咳咳,牛粪上咯!”
最后一声叹息,引来一片附和的嘘声。
议论声中,充满了对范若若的惋惜,以及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四皇子李彻毫不掩饰的鄙夷。
李彻站在茶楼下,听着这些针对“自己”的评价,唇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摸了摸鼻子,将那份几欲脱口而出的笑意按捺下去。
这些市井之言,倒也真实反映了他在民间的普遍印象。
就在这时,他身旁,一位同样驻足旁听的“少年”,却被茶楼上的议论气得满脸通红,双拳紧握,连带着清秀的眉毛都蹙了起来。
那“少年”身穿一袭质地上乘的月白长衫,腰间束着一条青色丝绦,头发用一顶书生巾束起,看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身形略显单薄,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英气。
正是女扮男装,偷偷溜出府来透气的范若若。
她本是出来散散心,却不料听见这等污言秽语,当即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
只听她对着茶楼之上的人,声音清亮,大声反驳道:
“你们胡说!”
“范家小姐与四皇子殿下乃是陛下亲自赐婚,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你们这些市井小民,道听途说,懂得什么!”
“凭什么在背后如此非议当朝皇子,肆意诋毁他人名节!”
她似乎是真的气急了,胸脯微微起伏,想为自己,或者说为那个只存在于圣旨和传闻中的未婚夫,辩解几句。
李彻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看清其样貌与那份独特的气质,心中便已然猜出了七八分。
这少女眉宇间的英气,与传闻中范家小姐的聪慧颇为吻合。
有趣。
他并未立刻点破对方的身份,反而心念一动,一抹戏谑的光芒自眼底一闪而逝。
他笑着上前一步,对着范若若拱了拱手,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高声附和道:
“这位……兄台,所言极是啊!”
他的声音朗润,吸引了范若若的注意。
范若若微怔,转头看向他,见是一个面容俊朗、气质儒雅的年轻书生,心中略感诧异。
李彻却不等她回应,继续慷慨陈词,只是话锋却陡然一转:
“那四皇子李彻,我虽未曾亲眼见过,但听闻其种种劣迹,想来定是一位品德败坏、不堪入目的纨绔子弟无疑了!”
他一脸的“痛心疾首”。
“否则,又怎会惹得天怒人怨,让大家伙儿如此议论纷纷,怨声载道呢!”
“兄台你看,你我二人,皆是为范小姐打抱不平,痛惜明珠暗投的同道中人啊!”
范若若被他这番突如其来的“附和”与急转直下的“痛斥”弄得一头雾水,杏眼圆睁,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她方才明明是在为四皇子辩解,怎地到了此人眼中,就成了和众人一般,在为范小姐抱不平了?
这人是没听清,还是故意曲解?
李彻则仿佛没看见她脸上的错愕,自顾自地“痛骂”了一番“自己”的种种不是,言语间尽是对那位素未谋面“纨绔皇子”的深恶痛绝。
随即,他话锋一转,仿佛灵感忽至,眉宇间露出一丝沉吟,而后装作一副文思泉涌的模样,朗声吟道:
“闻君将嫁彻王府,”
“从此萧郎是路人。”
“可怜才女落谁家,”
“一入侯门深似海!”
他将一首被他改得面目全非的诗念了出来,脸上还带着浓浓的“愤慨”与“惋惜”的表情,仿佛真的在为一位绝代佳人错付终身而悲叹。
范若若听着这首明显是胡乱篡改、意在调侃的歪诗,再看到李彻脸上那副“义愤填膺”又带着几分“痛心疾首”的古怪表情,先是微微一怔。
紧接着,一股强烈的忍俊不禁之感涌上心头。
“扑哧——”
一声清脆的笑声,如银铃般响起,打破了方才略显凝滞的气氛。
她被眼前这个年轻人风趣至极的言谈和清奇无比的思路给彻底逗乐了。
方才因那些流言蜚语而积压在心中的郁闷与不快,仿佛在这一笑之间,烟消云散,不翼而飞。
她抬起明亮的眼眸,细细打量着眼前的李彻。
阳光下,他青衫磊落,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清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深邃而明亮,仿佛藏着无数有趣的故事。
这个人,不仅皮囊好看,这灵魂,似乎也格外的与众不同。
范若若心中暗道。
她觉得,眼前这位萍水相逢、言语风趣的“同道”书生,可比那个只存在于传闻中,被描绘得不堪入目的四皇子,要有趣得多了,也顺眼得多。
一时间,她对这位偶遇的年轻书生,竟生出了莫大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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