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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明七中西侧小门外,一条窄巷连通着烟火气十足的学园路后街。傍晚的余晖给两侧略显陈旧的店铺招牌镀上一层暖金,空气里混杂着炸串的油香、糖炒栗子的甜腻和晚高峰汽车尾气的微呛。放学的学生潮水般涌出,又迅速分流,汇入这条喧闹的“补给线”。
安知鱼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沿着固定的路线,步履平稳地走在人行道最内侧。他的存在感低得像一道影子,喧闹的人声、店铺招揽生意的喇叭声,甚至身边同学兴奋的讨论,都被他周身的无形屏障过滤掉,只留下模糊的背景音。
“……刚才你是没看见,李响那孙子脸都绿了!温影那气势,啧啧,不愧是我们班长!”赵炎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和未消的火气,他挤在温影和苏白旁边,手里捏着根刚买的烤肠,金黄的油脂顺着竹签往下滴。
温影皱着眉,嫌弃地往旁边让了半步:“离我远点,油都要蹭校服上了。下次再这么冲动,别指望我管你。”她手里拿着一杯温热的豆浆,目光习惯性地在拥挤的人潮边缘扫视。那个熟悉的、安静到几乎隐形的身影又出现了。安知鱼正停在一家很小的旧书店门口,专注地看着橱窗里一本封面泛黄的旧书,侧脸在夕阳的光晕里显得格外沉静,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注意。”赵炎敷衍着,三两口解决掉烤肠,竹签随手往旁边一个半满的垃圾桶一扔——没中,竹签弹了一下,掉在桶边地上。赵炎浑不在意,正要抬脚走人。
“捡起来。”苏白清冷的声音响起,她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厚厚的镜片后,目光精准地锁定那根碍眼的竹签,语气毫无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感。
“啊?”赵炎愣了一下,看看竹签,又看看面无表情的苏白,抓了抓后脑勺,“掉都掉了,反正有清洁工……”
“影响市容概率99.8%,被踩到引发滑倒事故概率17.3%,被风吹起刺伤行人概率5.6%。”苏白语速平缓地报出,像是在陈述一个经过严谨计算的物理公式,“捡起它并正确投放入桶,耗时不超过3.5秒,是最优解。”
温影忍不住扶额:“苏白,道理是对的,但你能不能用正常人的方式表达?”她弯腰,利落地捡起那根竹签,准确地丢进垃圾桶,“喏,解决了。赵炎,下次有点公德心。”
赵炎被两人轮番“教育”,有点讪讪,嘟囔着:“行行行,你们都对……”他下意识地搓了搓刚才扔竹签的手指,指尖似乎残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灼热感,像静电,但更微弱,转瞬即逝。他没在意,只当是烤肠太烫了。
安知鱼的目光从旧书封面移开,落在温影弯腰拾起竹签的动作上。少女流畅的动作和那种理所当然的责任感,像投入他意识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极其细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涟漪。他平静地移开视线,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一幕只是街景的一部分。旧书店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眯着眼费力地整理书架上一堆散乱的旧杂志。安知鱼推门走了进去,老旧的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呻吟。店内光线昏暗,弥漫着纸张陈腐和灰尘混合的独特气味。
“随便看,小伙子。”老板头也没抬,声音沙哑。
安知鱼没说话,目光在拥挤的书架上缓慢移动。他的目标并非书籍,而是这个空间本身。在那些堆积如山的旧书和杂物之间,空间结构呈现出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不稳定褶皱。普通人无法察觉,但在他眼中,那是空间法则在这个点位上因历史信息的淤积而产生的轻微“淤塞”。他伸出手指,极其自然地拂过一本硬壳精装书翘起的书脊边缘。
嗡……
一声只有他能“听”到的、如同琴弦被轻轻拨动的微鸣在指尖荡开。那肉眼不可见的空间褶皱瞬间被抚平,恢复流畅。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没有一丝能量外泄。书店老板只觉得一阵极微弱的风拂过脸颊,疑惑地抬头看了看紧闭的窗户,嘟囔了一句:“怪了……”又低下头继续整理。
安知鱼收回手,指尖残留着空间法则被梳理后的平滑触感。他随手抽出一本封面印着模糊星图的旧科普读物,走到柜台前。
“这本,多少钱?”
老板接过书,眯眼看了看书脊:“哦,这本啊,老掉牙的东西了。五块吧。”他动作缓慢地翻找着零钱盒。
安知鱼安静地等着,目光落在老板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上。一丝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的生命力场正从这衰老的躯体中逸散出来,带着一种行将枯竭的韵律。他只需一个念头,便能轻易将这逸散的生命能量重新锚定,甚至逆转这衰老的进程。但他没有。干预个体生命的自然轨迹,是比修改记忆更严重的“犯规”。他扮演的是观察者,而非救世主。
付了钱,接过那本毫无价值的旧书,安知鱼离开了书店。夕阳沉得更低了,将他的影子拉得更加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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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体育课。
南明七中的操场在上午阳光的直射下有些晃眼,塑胶跑道蒸腾起微微的热浪。空气中弥漫着青草被晒过的气息和少年人蓬勃的汗味。体育老师陈刚,一个皮肤黝黑、肌肉虬结的中年汉子,穿着紧身的运动背心,正用力吹着哨子,声音洪亮得能穿透整个操场。
“集合!都给我跑起来!两圈热身,最后三名加一圈!”他叉着腰,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磨磨蹭蹭的学生队伍。
哀嚎声四起。赵炎活动着手脚,跃跃欲试,像头精力过剩的小豹子。温影和苏白站在队伍中段,温影在做简单的拉伸,苏白则面无表情,仿佛即将进行的不是跑步而是某种需要精密计算的实验。
安知鱼站在队伍最边缘,靠近操场角落那排高大的梧桐树。他的动作标准却毫无热情,如同在完成一项枯燥的任务。当哨声尖锐响起,队伍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出时,他保持在队伍靠后的位置,步幅均匀,呼吸平稳,既不争先,也不掉队。汗水浸湿了额发,紧贴在他温吞的眉眼上。
两圈结束,大部分人都气喘吁吁,赵炎跑在第一个,脸不红气不喘,只用手背随意抹了把汗,得意地朝温影扬了扬下巴。温影扶着膝盖微微喘息,脸颊泛红。苏白脸色有些发白,扶了扶眼镜,呼吸急促但还算均匀。
“安知鱼!”陈刚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点审视,“你,出列!”
安知鱼停下脚步,平静地走出队伍,站到陈刚面前。陈刚上下打量着他,眉头微锁:“你这体能……档案上写着你初中体育免修?什么情况?身体有隐疾?”他的目光带着职业性的探究,试图穿透眼前这个过于平静、体能表现也过于“平庸”的学生。
周围几个还没散开的同学好奇地看了过来。温影的目光也落在安知鱼身上。体育免修?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没有隐疾,老师。”安知鱼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孤儿院时期……身体基础比较差。现在只是跟不上。”他微微垂下眼帘,避开陈刚锐利的目光,姿态显得温顺而有些局促。一个完美的、符合“孤僻虚弱人设”的回应。
陈刚看着他低垂的头和略显单薄的肩膀,职业性的审视慢慢被一种混杂着怜悯和理解的松懈取代。孤儿院……身体基础差……跟不上……这些词语在他脑海中自动串联成一个合理的故事链条,填补了所有疑问。他甚至为自己刚才的严厉感到一丝歉意。这孩子也不容易。
“这样啊……”陈刚的语气缓和下来,拍了拍安知鱼的肩膀,力道很轻,仿佛怕拍坏了他,“那以后量力而行,重在参与。归队吧。”
“谢谢老师。”安知鱼低声应道,转身走回队伍边缘的位置。刚才陈刚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疑惑和随之而来的“理解”,如同被橡皮擦轻轻抹去铅笔痕迹,没有在他心底留下任何痕迹。维持人设,如同在湍急的河流中维持一块礁石的姿态,需要持续而精准的微调。
温影看着安知鱼归队的背影,眉头几不可察地又蹙了一下。身体基础差?可他的动作明明很标准,跑步时气息也异常平稳,不像真正体能差的人那种紊乱和吃力。那种平稳……更像是一种精准的控制?她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些过于敏感的想法。也许只是他耐力比较差吧。
自由活动时间,操场上顿时热闹起来。篮球场方向传来激烈的拍球声和呼喊声。赵炎早就冲了过去,很快就在一个半场找到了位置,生龙活虎地跑动跳跃。
温影和苏白走到操场边缘树荫下的长椅坐下休息。温影拿出水杯小口喝着,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操场。安知鱼独自一人,坐在不远处另一张长椅的最边缘,背脊挺直,膝盖上摊着那本昨天买的旧科普书,正低头安静地看着。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将他与周围奔跑嬉闹的人群彻底隔开,形成一幅静止的油画。
“他好像总是一个人。”温影低声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苏白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推了推眼镜:“数据显示,独处时间超过群体活动时间67.3%,符合内向孤僻型人格特征。社会互动需求低于平均值。”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观察其运动姿态和生理指标(呼吸、出汗量),与自述‘身体基础差’存在一定逻辑偏差,需更多样本验证。”她的语气依旧冷静客观,如同在分析实验对象。
温影无奈地看了苏白一眼:“苏大学霸,跟你聊天真需要一颗强大的心脏。”她叹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回安知鱼身上。那专注看书的侧影,在喧嚣的操场上,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近乎与世界疏离的孤独感。这感觉如此鲜明,甚至压过了之前的违和感。他真的只是……内向吗?
就在这时,篮球场那边传来一声惊叫!
“小心篮板!”
只见赵炎为了争抢一个篮板球,在激烈的对抗中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狠狠撞在篮球架锈蚀的金属立柱上!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赵炎一声压抑的痛哼。
“赵炎!”温影和苏白同时站了起来。
赵炎捂着右肩,龇牙咧嘴地蹲在地上,脸色有点发白。和他一起打球的几个男生围了过去。
“没事吧炎子?”
“撞哪了?肩膀?”
安知鱼的目光也从书页上抬起,平静地望向篮球场方向。赵炎揉着肩膀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虽然疼得直抽冷气,但似乎骨头没事。“妈的,倒霉……撞麻筋了!”他骂骂咧咧,但中气还在。
然而,在安知鱼的视野中,呈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赵炎撞上立柱的瞬间,他体内那团本就躁动活跃的生命能量场,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岩浆池,猛地剧烈翻腾起来!那股潜藏的、微弱而纯粹的力量雏形,在强烈的撞击和剧痛的刺激下,如同受到惊吓的幼兽,骤然失控爆发!一抹普通人无法看见的、极其灼目的赤红色光芒,如同电流般瞬间流窜过赵炎撞击点的右肩皮肤表面,甚至蔓延到与他身体接触的金属立柱上!那光芒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
与此同时,坐在长椅上的温影,心脏猛地一跳!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感瞬间席卷全身。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眼前似乎闪过一片极其短暂、毫无意义的赤红色光斑,耳边也响起一阵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如同金属被高温熔化的滋滋声。这感觉来得快去得更快,等她回过神来,只剩下心脏不规则的余跳和一丝茫然。
“怎么了?”旁边的苏白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
温影摇摇头,脸色有些困惑:“没什么……突然有点心慌。”她看向篮球场,赵炎还在揉着肩膀,似乎没什么大碍。刚才那瞬间的悸动和幻象,仿佛只是自己的错觉。
苏白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赵炎,厚厚的镜片后,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在赵炎撞击篮板架的瞬间,她脑中接收到的视觉信息流似乎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异常波动,画面如同老式电视信号不良般扭曲了一帧,赵炎撞向立柱的动作边缘,似乎被一层难以描述的、高温扭曲空气般的虚影笼罩。这波动瞬间消失,快到她强大的信息处理能力都来不及捕捉分析,只留下一种微妙的“数据丢失”感。她微微蹙眉,这超出了她以往的经验模型。
安知鱼已经重新低下头,视线落回泛黄的书页上。刚才那瞬间的能量爆发和温影、苏白细微的异常反应,清晰地映照在他古井无波的眼瞳深处。
涟漪……已经开始扩散了。
那棵巨大的老槐树在操场远处静静伫立,浓密的树冠在风中轻轻摇曳,投下的阴影随着日头移动,无声地覆盖着躁动不安的操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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