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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明七中的体育馆在傍晚时分显得格外空旷巨大。高耸的穹顶下,惨白的灯光将光滑的木地板照得一片冷硬,空气里弥漫着汗味、橡胶球鞋摩擦地板留下的焦糊味,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如同金属冷却后的冰冷气息。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少年们粗重的喘息和呼喊声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撞在墙壁上,形成沉闷的回响。
赵炎站在场边,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他的运动背心,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他刚刚完成了一组强度极高的折返跑训练,试图用纯粹的、物理层面的疲惫来压制体内那股如同活火山般躁动不安的能量。然而,效果微乎其微。右肩深处那团“岩浆”不仅没有平息,反而在剧烈运动后变得更加灼热、狂暴!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如同烧红铁钎在骨髓里搅动的剧痛!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火蛇在疯狂游走,啃噬着他的神经。眼前的世界时不时蒙上一层摇曳不定的、令人眩晕的赤红光晕。
“炎子!发什么呆!过来防守!”场上的队友大声招呼。
赵炎甩了甩头,试图驱散眼前的血色和钻心的疼痛。他咬紧牙关,低吼一声,冲回场内。防守,盯人,卡位……激烈的身体对抗如同火上浇油!每一次肌肉的紧绷,每一次用肩膀顶开对手,每一次落地时脚掌与地板的撞击,都让体内那股狂暴的能量更加汹涌地冲击着那层摇摇欲坠的壁垒!
砰!
在一次篮下激烈的卡位争抢中,赵炎的肩膀狠狠撞在对方中锋厚实的后背上!力量之大,让对方一个趔趄!
嗡——!
脑海深处那声只有他能听见的低沉轰鸣瞬间炸响!眼前的世界彻底被一片灼目的赤红吞噬!皮肤下的血管仿佛要爆裂开来!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灼热洪流,不受控制地顺着他的右臂奔腾而下,汇聚到那只刚刚发力推搡的手掌上!
滋啦——!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热油滴入冷水般的异响!
被赵炎推搡的那个高大中锋,后背紧贴赵炎手掌位置的、深蓝色的涤纶运动服布料,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焦黑痕迹!边缘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如同被瞬间高温熔化的半流质状态!一股淡淡的、类似塑料烧焦的刺鼻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我操!什么东西?!”中锋猛地回头,惊骇地看着自己后背那个还在冒着细微白烟的焦痕,又惊疑不定地看向赵炎那只还僵在半空的手掌!
赵炎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他……他刚才……碰到了什么?!那股灼热……那股失控的力量……烧穿了衣服?!
“赵炎!你他妈搞什么鬼?!”中锋又惊又怒地吼道。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赵炎语无伦次,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股灼烧他物的恐怖触感,以及……一丝微弱的、如同静电般的麻痒。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暴露了!要暴露了!他体内那个怪物一样的东西!
“怎么回事?”“衣服怎么烧了?”“赵炎手里有东西?”场上的其他队员也围了过来,惊疑的目光在赵炎和他手掌之间来回扫视,窃窃私语声如同无数根钢针扎在赵炎紧绷的神经上。
就在混乱即将升级,无数目光聚焦于赵炎那只“魔手”的瞬间——
轰隆!哐当——!!!
体育馆深处,靠近器材室入口的位置,猛地传来一声巨大的、令人心悸的金属撞击和倾倒的巨响!如同发生了小范围的地震!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吸引!纷纷惊骇地扭头望去!
只见器材室门口,一个原本堆放着大量旧体操垫和废弃金属支架的、足有两米多高的杂物堆,不知为何突然失去了平衡,如同山崩般轰然倒塌!沉重的金属支架互相碰撞、扭曲、发出刺耳的呻吟,卷起的灰尘瞬间弥漫开来!整个体育馆的地面似乎都随之震动了一下!
“妈的!谁堆的?!”
“差点砸到人!”
“快去看看有没有人受伤!”
场上的混乱瞬间转移。队员们也顾不上赵炎这边诡异的“烧衣事件”了,纷纷朝器材室倒塌的方向跑去。赵炎趁机猛地收回手,将那只“罪魁祸首”的手紧紧攥成拳头,藏到身后,脸色惨白如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下意识地、如同寻找救命稻草般,目光慌乱地扫向场边阴影处。
安知鱼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体育馆,大概是刚下自习。他没有靠近混乱的中心,只是安静地站在入口附近一根巨大的承重柱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混凝土墙面。他微微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个很普通的、廉价的塑料水杯,正小口小口地喝着水。他的目光似乎落在远处倒塌的杂物堆扬起的灰尘上,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一个路过的、被巨响吸引的普通学生。他身上的校服干净整洁,没有一丝灰尘,与体育馆内弥漫的汗味和混乱格格不入。
又是他!
又是这种该死的、恰到好处的“意外”!
赵炎看着安知鱼那副置身事外的平静模样,一股混杂着恐惧、愤怒和巨大无助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是他!一定是他!每次自己濒临失控暴露的边缘,就会有这种“巧合”出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开!他就像……就像一个躲在幕后的、操纵着一切的无形幽灵!
巨大的精神冲击和体内依旧翻腾的灼热感让赵炎眼前阵阵发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再也支撑不住,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向体育馆的洗手间方向,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远离所有的目光,尤其是……阴影里那双平静到令人窒息的眼睛。
图书馆巨大的落地窗外,夜色深沉,城市稀疏的灯火在远处闪烁。馆内光线柔和,只有阅览区还亮着几盏孤零零的台灯,投下温暖而局限的光圈。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木制书架和地板蜡混合的、令人心安的沉静气息。翻动书页的沙沙声是唯一的旋律。
苏白独自一人坐在最角落的阅览桌前。面前摊开的不是习题集,而是一本厚重的《信息论基础》。但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厚重的眼镜片后,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眸,此刻却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审视。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下午在体育馆,赵炎手掌造成的那块诡异焦痕,器材堆那场“恰到好处”的崩塌,还有安知鱼站在阴影中喝水的平静侧影……每一个细节都在她脑中反复回放、拆解、分析。逻辑的链条在“赵炎手掌的异常能量释放”和“器材堆的物理性崩塌”之间断裂了。唯一的交点,是那个名为“安知鱼”的绝对有异常。
她闭上眼,试图强行启动她那如同超级计算机般的信息处理中枢,将体育馆内所有监控探头可能捕捉到的画面碎片、声音波形、甚至空气流动的微弱数据在脑中重建。然而,刚一尝试——
嗡……
视野瞬间被撕裂成无数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数据碎片!尖锐的耳鸣如同高频钻头刺入颅骨!空气里尘埃的布朗运动轨迹被强行放大成清晰可见的、混乱无序的线条!书页翻动的沙沙声被分解成无数尖锐的金属刮擦声!信息洪流再次失控般涌来!
“唔!”苏白闷哼一声,猛地睁开眼,双手死死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不行!不能强行解析!会再次崩溃!她急促地喘息着,强迫自己放松,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摊开的《信息论基础》上,试图用熟悉的、冰冷的公式来稳定心神。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轻微、如同羽毛落地的脚步声,在她身后的书架间响起。
苏白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猎豹。她没有回头,但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消音的节奏。不是管理员那种拖沓的步伐。是谁?
脚步声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书架旁停了下来。没有翻书的声音,也没有离开的迹象。仿佛只是……停在那里。
苏白缓缓地、极其轻微地侧过头,眼角的余光透过书架间的缝隙,捕捉到一个模糊的侧影轮廓。微卷的、略显凌乱的黑发,苍白的面容隐在书架的阴影里,鼻梁上架着那副普通的黑框眼镜。林默。
他斜倚着书架,手里并没有拿书,目光似乎正穿透书架的间隙,落在苏白……或者说,落在她面前那本《信息论基础》上?他的嘴角似乎挂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眼神在镜片后显得格外幽深。
苏白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干什么?他看到了什么?或者说……他知道了什么?
林默并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聆听图书馆的寂静,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几秒钟后,他微微动了一下,身影无声无息地向后退去,如同融入了更深层的书架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只留下苏白僵硬地坐在原地,后背一片冰凉。图书馆的寂静仿佛拥有了重量,沉沉地压在她身上。林默那无声的注视,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她感到一种被洞悉的寒意。他刚才……是在观察她吗?还是……在观察她试图解析的那个“异常”?
她猛地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面前的《信息论基础》上。冰冷的铅字在眼前跳动,却再也无法带来丝毫的平静。体育馆的焦痕,安知鱼的平静,林默的窥视……无数碎片在她冰冷而精密的逻辑世界里疯狂旋转,构筑成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谜团。她放在桌面下的手,无意识地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必须找到答案。必须解析那个“A(安)”。
南明市中心的商业步行街,霓虹灯在雨后的湿漉地面上晕开迷离的光斑。周末的夜晚,人流如织,喧嚣的音乐声、商家的叫卖声、人群的谈笑声混杂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声浪。
温影独自一人走在拥挤的人行道上,心不在焉地看着橱窗里流光溢彩的商品。她试图用这份热闹驱散心头连日来的阴霾——赵炎肩膀上那如同烙印的灼痛、苏白在实验室信息过载时惨白的脸、林荫小径上那地狱般的预知幻象……还有安知鱼那双平静得如同深渊的眼睛。
然而,喧嚣无法掩盖内心的不安。她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停下脚步,等待红灯。巨大的电子广告牌悬挂在街角高楼的外墙上,正播放着光鲜亮丽的明星广告。
就在她抬头看向广告牌的瞬间——
嗡!
太阳穴再次传来熟悉的、如同被重锤敲击的剧痛!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拉伸、变形!
轰隆——!!!
一声远比体育馆器材倒塌更恐怖、更震彻灵魂的巨响在她脑海中炸开!不再是图书馆!是脚下!是整个城市!坚固的柏油路面如同脆弱的饼干般向上拱起、碎裂!两侧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如同被无形巨手推倒的积木,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呻吟,裹挟着无数玻璃碎片和混凝土块,朝着街道中央、朝着她站立的位置,如同山崩般倾泻而下!遮天蔽日!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一切!绝望的哭喊、汽车警报的尖啸、建筑倒塌的轰鸣……无数声音汇成毁灭的交响!
“不——!”温影发出一声压抑在喉咙里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身体猛地向后一缩,踉跄着撞在身后一个路人的身上!
“哎!走路看着点啊!”路人不满地抱怨。
幻象瞬间破碎。
眼前依旧是喧嚣的步行街。绿灯亮起,人流涌动。巨大的广告牌上,明星依旧笑容灿烂。脚下的地面坚实平稳。刚才那毁天灭地的景象,仿佛只是她脑海中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冷汗瞬间浸透了温影的内衣,冰冷的粘腻感紧贴着皮肤。她脸色惨白如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带来阵阵闷痛。她扶着路边的灯柱,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让她窒息的恐惧。
又是预知幻象?比上次更清晰、更恐怖!是整个城市的崩塌!为什么?这预示着什么?难道……难道安知鱼……他所维持的那脆弱的“日常”之下,掩藏着足以毁灭整个城市的恐怖真相?
她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四周。闪烁的霓虹灯,喧闹的人群,繁华的街景……在刚刚经历过那地狱般的幻象后,这一切都显得如此脆弱、如此虚幻,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的海市蜃楼。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当她推开家门,客厅温暖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时,她才仿佛从冰冷的深海浮出水面,找回了些许现实感。然而,那毁灭的幻象,如同烙印般深深镌刻在她的意识深处,再也无法抹去。
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如同无数闪烁的星辰。温影站在窗边,看着这片繁华的夜景,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冰凉的玻璃。安知鱼……你平静的外壳下,到底封存着怎样足以颠覆整个世界的风暴?图书馆的低语,体育馆燃烧的阴影,城市崩塌的预兆……无数线索如同冰冷的锁链,正在悄然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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