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东疆,
达拉斯尼大峡谷如一道撕裂大地的狰狞伤疤,北抵维康火山,南接格雷姆海岸。
峭壁之上,瓦罗塞格州城巍然耸立,城中那座以血腥与荣耀闻名的帕罗贝竞技场,便是无数亡命徒的应许之地!刀剑碰撞,生与死的界限在此模糊——要问整个帝国何处能寻极致刺激?梦想一夜暴富?
帕罗贝竞技场,满足你的所有欲望!
“《维扎克风物志》?第七册?”
雷欧把手里的小册子抛回给菲莉斯,一脸难以置信,“之前不是叫《维扎克秘史》?这玩意儿也能出到第七本?”
看着菲莉斯饶有兴致地翻阅那明显是路边摊水准的“秘闻”,雷欧不禁对传说中“以智慧著称的上古神圣白龙”传承下来的品味深感怀疑。
感受到菲莉斯视线扫来,他立刻干笑两声,若无其事地转过头。
篝火旁,史密斯正借着火光,在破旧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录“岚落”的开支和行程。
雷欧看着老头专注的身影,咽下了闲聊的念头。
文书工作不易,老头子一把年纪还跟着风餐露宿,这难得的清静,就让他自己好好享受吧!
另一边,山峦般的莫里斯沉浸在萨满冥想中。
得,就我自个儿是个闲人呗!
雷欧环视城外临时营地,早先喧嚣的行商、佣兵团、冒险家们大多已歇息,只剩篝火噼啪作响。
这郡城居然夜间闭门?带着一丝不解,他裹紧斗篷沉沉睡去。
经过梅尼法拉郡的短暂补给和一天跋涉,“岚落”终于抵达瓦罗塞格州的主城。
高耸入云的城墙历经风沙侵蚀,斑驳却依旧坚不可摧。
雷欧见识过维扎克其他三州,此地却独树一帜——看那城门口卫兵的“豪放”装束!被撕扯得只剩零散的铁皮,这也能当胸甲?甚至有人只套件粗布短衫!其中一个眼睛肿得活像被马蜂群殴过。
啧啧,听说这里“武德充沛”,果然名不虚传。
虽然装备“不拘小节”,该有的程序一点不少,
简单问询,出示佣兵团证书后,“岚落”总算踏入了这座以“阿巴克”(意即“揍得你像稻草人一样破烂”)竞技闻名的城市。
刚进了城,
就观赏了几处街头无限制格斗,
雷欧瞬间懂了这里的规矩:拳头即真理!
他仗着身高优势挤进人堆,看得津津有味,合着围观群众的呼喊叫骂,他口沫横飞指点江山的嗓门比谁都响:
“插他眼睛啊!就是这时候!踢他裤裆!我让他踢你裤裆,你就真给他踢裤裆?你是何人的部将,竟如此勇猛?!哎哟喂呀!不是这样打的!真是笨啊!你这家伙也就皮糙肉厚了,斗殴经验也欠缺了,需要好好补课!!嗯...不错!下次加油,我看好你小伙子!”
他比划着,唾沫横飞,仿佛自己才是场上决胜的关键教练。
回到旅店,菲莉斯看着意犹未尽的雷欧:“好玩吗?”
雷欧扔下采购回来的东西,就在床上瘫成一团泥:
“有点意思!没想到帝国还有这种跟莫里斯老家一样‘淳朴’的地方!‘淳朴’得很!是吧,老牛?“
莫里斯正捧着一份街边小报,在菲莉斯的教导下磕磕绊绊地认字:
“部落里也常见……但没这么温和。也许,正是这样,我的族人才难融入进去。”
萨满一族崇尚大地,沉稳宽厚仿佛刻进了骨子里,这不仅与瓦罗塞格的狂躁格格不入,在他自己的老家也是如此。
想到这里,雷欧天马行空的联想起来:
(菲莉斯你呢,像水,善变!又柔美!嘿嘿~史密斯跟咱们的牛哥哥一样,沉稳老实,抛开最近牛兄跟菲莉斯‘学坏’这点,本质都像大地。至于我自己嘛...)
雷欧的思绪继续发散。
(你应该是疯吧?)菲莉斯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火!我是火!风其实也行!难道你质疑我的风流倜傥?)雷欧在心底反驳。
(嗯,你好“疯”流。)
(是这个“疯”啊……好像也没差?也不错!)
(明白了,你是傻。)
史密斯带回填好的参赛表。赛制跟这里的风气一样,简单直接:
初始积分一分,单场各派两人,胜加一分,负扣一分。
累积十分晋级决赛,也是此行的真正目的:
保护“钢剑”中的那个小少爷,完好无损的度过决赛圈。
“雷欧...”
史密斯难掩忧虑,声音有些发紧,
“我看过几场预赛,高手如云,真有把握?”
虽然雷欧办事还算靠谱,但“岚落”升到中级后,接的也多是些琐碎委托,真正的厮杀屈指可数。
那头巨型野猪魔兽怎么死的他都不清楚。
同伴很强,但强到什么地步?他心里没底。
毕竟,唯一能正常交流的雷欧满嘴跑火车
(“哈哈哈哈哈!颤抖吧!!没错!我就是世界最强!!”),
菲莉斯惜字如金,莫里斯干脆是闷葫芦。
他偷偷用自己的零花钱看的那几场比赛,那场面可是真正的血淋淋的生死相搏!
想起雷欧当初拍胸脯接下这委托的豪言壮语:
“什么?!你说这委托之所以现在还留在这里,是因为危险系数太高,报酬还不高?那是那群佣兵瞎了狗眼!你瞧瞧,包吃包住包全程马车的路费!就只是决赛时候保那小少爷完好无损?我的天呐,我这中间不知道得吃多少回扣,虚报多少假账!这么完美的委托,十年也碰不到一回啊!信我的!赶紧接了!”
——史密斯只觉得胃里一阵抽搐,跟雷欧在一起时间长了,越发觉得当年还是商人时的精明算计,在雷欧那浑然天成的厚脸皮下简直不堪一击。
史密斯带着这份忐忑,“岚落”与“疯虎”的对抗就已经在帕罗贝竞技场上布满血腥的沙土上拉开帷幕。
规则?无限制!多么下流卑鄙残忍的战术都被默许。
听听!这才是叫说人话!下流,卑鄙!多么优美的词汇呀!
“东边这位黑发小个子,他来自‘岚落’佣兵团!根据情报,这是一个新晋的中级团!”解说玛丽高亢的声音响彻全场,瞬间点燃气氛
“而他的对手,是老朋友!‘疯虎’的团长,弗格森!竞技场的六连胜保持者!朋友们,让我们关注一下最重要的赔率!!”
“毫无悬念,‘岚落’雷欧的赔率是——1赔1!看来经验丰富的各位投注者完全无视了‘岚落’赛前的豪言壮语!而我们的‘疯虎’弗格森......噢!我没有看错!是惊人的1赔33!抓紧时间下注吧!我是玛丽,稍后见证胜负!”
(1赔33?那我不是赚疯了?疯虎,好名字!)
脑子里瞬间被金币山淹没的景象,冲淡了解说员叫他“小个子”带来的那点小小不爽。在钱面前,小就小,你说了算!
(算过了。全押你赢,受限于竞技场利润规则,收益有限,远达不到你想要的金币海洋。)
菲莉斯的声音平静无波,精准戳破了他的幻想泡泡。
(啧!突然有点提不起劲了……请问,有没有来自我聪慧美丽的菲莉斯小姐的亲切鼓励?)雷欧心知肚明,巨大的赔率差本身就是陷阱,庄家永不亏本才是铁律。
菲莉斯沉默了一瞬。
就在雷欧以为又要被无视时,那清冷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仿佛被迫营业般的无奈,
以及独属于她的慵懒揶揄:
(想要多亲切?)
(那,自然是怎么亲切怎么来了,我受得住!)
(好吧,我垂头丧气的‘小个子’先生)
(嗯?)
(麻烦你像平时制造麻烦那样,给那位‘疯虎’团长制造些小小的‘惊喜’?)
(这我应该挺擅长的,嘿嘿~好说!)
(……总比看一个蔫掉的‘小个子’发呆,)那清冷的声音微妙地顿挫了一下,
(稍微,有趣那么,一.点.点!)
(嗯哼~)
(好啦,你聪慧美丽的菲莉斯小姐的亲切鼓励,收到了吗?我的‘活力先生’)
她的声音尾调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促狭。
(嘿嘿嘿~那必须的!“加油”我听到了!“制造惊喜”我也记下了!“有趣”更是重点!那么,接下来为您献上我的最佳表演!烦劳敬请期待~)
雷欧心里乐开了花。
也不知道,他到底捕捉到了哪一个音节,又自动屏蔽了哪些字眼,更擅自将那份独特的慵懒毒舌,在心底酿成了怎样甜腻的蜜糖。
近处的观众看他兀自傻笑,表情还十分之猥琐,纷纷怀疑这家伙脑子彻底坏掉了
——这确实铁打的事实。
在“亲切的鼓励下”雷欧这才环视沸腾的竞技场,呐喊、咒骂震耳欲聋。
尘土扑面,真实而粗粝。
这感觉让他瞬间恍惚,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那片大漠,仿佛又独自守护在那灰白的城墙之下。
只是,这里风中的血腥味,还不够浓烈,不够恶臭……
远不够让他惊慌失措。
曾经有人问过他:
你在战场上,是享受杀戮的快感?还是享受未知带来的刺激?亦或是战斗本身?看你这么喜欢战斗,究竟为什么?
这个问题曾困扰过他。
现在,答案很简单:因为他已两次见识过这世界顶尖的力量
——那足以威胁他和他所守护之人的力量。
而它正在威胁他和他所守护之人。
一如他曾对史密斯的坦言:他并非渴求力量,他只是需要力量。而战斗,是淬炼力量最快的熔炉。
他怎能不热衷?
弗格森魁梧如山,全副武装的铠甲令他更显庞大。
雷欧在他面前,形同雏鸡。
那粗壮手臂肌肉虬结,比雷欧大腿还粗。
沉重的大刀在手,百战老卒的凶悍气势扑面而来。
雷欧一声叹息,心里暗骂:怎么又是爆炸的肌肉和坚实的重甲,一生之敌啊!
雷欧手持竞技场提供的标准长剑,始终与弗格森保持一个精妙的距离
——触手可及,却又咫尺天涯。
几个试探性回合后,弗格森猛然停下,眼神凝重:
这小崽子......不简单!
自己无论怎么改变节奏发力突进,对方总能精确维持这个让他极其难受的距离,有力无处使!
雷欧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不愧是六连胜的老手,这么快就察觉了。
但可惜了,弗格森!你没法僵持下去,甚至估计连思考的时间也不多哦~
在这座沸腾的角斗场里,观众要的是鲜血喷溅,是骨头碎裂,是原始野性的疯狂碰撞!
那是你赖以生存的根基,也是逐渐在你脖颈上收紧的绞索!
挣扎吧!像你的团名一样,疯起来吧!!
雷欧的意图赤裸裸:拼耐心,或自尊。自尊?脸面?他大概是帝国——
不,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要脸的人。
你若问他“你要脸吗?”,他定会一脸真诚地反问:
“脸是什么东西?!还有脸这种东西?!能吃吗?”
他不拘一格的思维里,核心之一便是把自己从解题者变成出题者。
抱歉了弗格森,你…才是挑战者!
对峙已近两分钟。
观众席开始骚动,不满的嘘声渐起。
玛丽岂会放过这煽风点火的机会:
“僵持!令人窒息的僵持!‘岚落’的雷欧甚至有空向观众挥手致意!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完全不把我们的六连胜猛虎放在眼里!弗格森!你怎么了?被沙尘迷了眼吗??看来嘘声还不够热烈!观众们!给我们的‘疯虎’再多一点‘鼓励’,让这该死的沙尘见识下我们的愤怒!!!”
雷欧配合地打了个响亮的呼哨。
这玛丽,拱火的本事一流!竞技场运营方深谙其道啊!这不是独独便宜了我吗?我怎么会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难道在暗示我应该给这个玛丽,或者给竞技场一点回扣?这主场才有的氛围,当然应该给点回扣!给!
在她的煽动下,震耳欲聋的嘘声海啸般拍向弗格森,连看台上的菲莉斯都蹙眉捂住了耳朵。
在这滔天的羞辱与压力下,弗格森双眼瞬间赤红,脖颈青筋暴起,喉咙里滚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野兽咆哮,如真正的疯虎般不顾一切猛扑过来!
那瞬间爆发的速度远超之前,连空气都仿佛被撕裂!
此刻,什么战术技巧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撕碎眼前这个流里流气的小崽子
雷欧瞳孔骤然收缩!
身形如风中飘零的柳叶,在刀锋及体的刹那,险之又险地侧身滑开!
沉重的大刀带着骇人破空声狠狠劈入沙地,碎石泥土如箭激射,却连他的衣角都未沾到!
接下来的数个回合,弗格森狂怒之下毫无保留,沉重的大刀被他舞成一片死亡风暴,呼啸着笼罩雷欧。
然而雷欧的身影只在刀光缝隙间闪转腾挪,步法诡异灵动,也就衣角微脏,显得游刃有余。反观弗格森,每一次全力劈砍落空都加剧着狂躁,
沉重的铠甲与武器剧烈消耗体力,气息逐渐粗重,步伐也开始紊乱。
就在弗格森一次势大力沉的斜劈落空,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的一瞬,
雷欧眼中精光一闪,一直被动闪避的长剑第一次主动迎上!
“铛!”
刺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炸响!
一股汹涌的巨力顺着剑身如山崩压下!雷欧闷哼一声,脸色“剧变”,单膝如同被重锤击中般重重跪地,砸起一片沙尘!
长剑被他双手死死抵在肩头,那纤细的手臂肉眼可见地剧烈“颤抖”!
弗格森狂喜之色瞬间爬满脸庞:小崽子!终于顶不住了!力竭了!
可惜,
除了菲莉斯,无人看到跪地低头的雷欧,嘴角那一闪而逝、阴险狡诈到极点的弧度。
雷欧“艰难”地格挡着弗格森狂风暴雨般的后续劈砍,脚下踉跄,每一次碰撞都仿佛要将他彻底压垮。
在史密斯眼中,雷欧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狂暴的刀光撕成碎片!他看得心惊胆战,手心全是冷汗,几乎要忍不住喊出声。
史密斯内心哀嚎:输了事小,命没了就完了!
“别担心。”
菲莉斯的声音轻柔却清晰地传来,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力量。她盯着场中的雷欧,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可奈何?……嗔怪?
史密斯彻底茫然了。
(玩够了没有)
菲莉斯的声音直接在雷欧脑中响起,带着一丝丝怨气。
(哎哟!光顾着玩了!好嘞好嘞!这就....来了!)
心念电转,现实一瞬!
雷欧仿佛瞬间挣脱无形枷锁,一直“艰难”格挡的长剑骤然爆发出惊人力量,以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向上挑去!
“锵!”
弗格森势大力沉的劈砍竟被这看似轻巧的一击荡开,大刀高高扬起,中门大开!与此同时,雷欧的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弗格森正面,旋风般旋至其毫无防护的背后!
一记精准狠辣的侧踹,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其膝弯最脆弱的连接处!
“噗通!”
弗格森庞大健硕的身躯如同被砍倒的巨树,轰然向前跪倒!
冰冷的剑锋,已悄无声息紧贴在他滚动的喉结之上!
沸腾如熔炉的竞技场,瞬间一片死寂!针落可闻!
“难以置信!!大黑马出现了!!”玛丽尖锐的声音撕裂了寂静,
“终结!雷欧终结了弗格森的六连胜!恭喜‘岚落’!‘疯虎’遭受重创!第二局,‘岚落’莫里斯对阵‘疯虎’阿卡玛!稍事休息,精彩继续!”
观众席上,无数赌徒和看客面面相觑,完全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逆转
——明明弗格森占尽上风,怎么转眼就跪了?
弗格森本人事后冷静下来,才想通其中关节:他掉进了对方精心设计的陷阱。
在竞技场通往贵宾席的明亮走廊里,一位身披蔚蓝披风的金发男子驻足片刻。
高窗倾泻而下的光柱精准将他笼罩,仿佛竞技场混乱喧嚣中唯一被聚光灯选中的存在。
蔚蓝披风在浮动的光尘中微微摇曳,金发在阳光下闪烁着光彩。
他平静的目光扫过场中
——那里,雷欧正迈着步伐,嚣张地漫步全场。
他不管观众是欢呼还是咒骂,都咧着嘴,夸张地挥手致意,神态活像只被戏耍的猴子。
金发男子用力的揉了揉双眼,待看清后只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随即,在侍从恭敬的低语示意下,悄然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