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是写给人看的,人也该让人看清楚。”
第二天,命律堂门口挂出一块新牌子:
【守账人榜】
榜下列出所有命律堂现任账吏、存纸员、核账书吏、贴榜抄录人,共三十六名。
每人名字后面对应三栏:
【管墙范围】
【收账记录】
【是否曾漏/错/延账】
赵五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第一行。
后头两栏,他亲笔添了三条:
【已贴账:四百三十一件】
【错录:四件】
【主动补正:四件】
挂出来那一刻,墙下哗然。
不是吵,是有人拍着栏杆念:“你看赵五自己写‘错过’,这就叫真认!”
“咱不怕你写错,就怕你死认不认!”
“你写出来,我们信你!”
有人跟着吼:“别藏后头了!谁管哪面墙自己贴出来!”
“你不敢贴名,那你别贴命!”
墙下顿时沸了。
三个账吏主动走出来,低头认了:
“我漏过一张,是前年家属来找时,我以为是重复账,收了没处理。”
“是我错。”
赵五拍拍那人肩膀,回一句:“你认了,就比烧账的强。”
“墙不怕错人,就怕躲人。”
那天晚上,“烧账榜”也挂上墙了。
第一张写着:
【烧账事件编号001】
【日期:三月十四】
【内容:涉及供方吴某某旧案账页】
【状态:焚毁中止,账残三页,已补录】
【嫌疑人:不明】
【追查状态:进行中】
底下红字一行:
【你烧一张账,我们就认你烧一条命】
【你不敢写名,我们就替你记“无名烧账人”】
赵五贴完榜,对赵毅说:“副郎,这不是泄愤。”
“这是给那张账找命。”
“他死过,烧不掉。”
赵毅点点头:“我们写的是命。”
“不是写给你焚掉的。”
“是让人记住的。”
“你烧完它,第二天我们就贴回来。”
“你不认他,他也能活在墙上。”
那一夜,命律堂前自发站满百姓。
有人轮流守夜,有人带着水桶守墙角,有人自发在每堵墙前挂上一张纸:
【你敢烧账,我就烧你名】
【你要遮脸,我们就揭墙】
【你烧一夜,我们念十年】
赵五这一宿没睡,干坐在账房门口,一手握着那块烧焦账纸,眼睛红得跟砂纸蹭过似的。
第二天一早,他刚准备贴出补正账,结果一抬头,墙前蹲了七八个人。
没拿账,也没送纸,就全都端着个水桶,有的抱着油灯,有的手里还拿了绳子。
赵五一皱眉:“你们这是——?”
一个老汉站起来,咧嘴一笑:“我们是来看账的。”
赵五疑惑:“你们谁家来送命账了?”
老汉摆手:“不是送,是守。”
“听说前天晚上有人烧账,我们合计合计,干脆轮着守。”
“你贴账贴命,我们守命。”
“你贴一张命,我们替你看一宿。”
赵五当场愣住。
他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们是——护账的?”
老汉笑得更大声:“你贴得起命,我们就护得起账。”
“你副郎当年说,‘命不能白死’。”
“那现在就算贴上了,也不能白烧。”
“我们虽然不会写账,但看住一面墙的命,还是能看得住的。”
这事当天就传遍了整座京城。
命律堂墙前第一支“护账队”正式成立。
没有编制,没有工钱,一天两班,一班守日头,一班守夜灯。
他们不进账房,只认账墙。
谁敢摸账,他们就围上来。
谁不敢念,他们就帮念。
谁胆子小不敢来送,他们替人送、替人站、替人守。
赵五看到那群人,心里像被刀划了一下。
他从来没想过,墙还能有人愿意站在前面替他看。
那天晚上,赵五挂出新牌子:
【护账人名录】
每人名后备注三项:
【值守次数】【所守墙段】【是否替人送过账】
红底黑字,压得稳稳当当。
榜底写着一句话:
【你敢站墙前一宿,那你就是墙后的人】
【你不写也没关系,只要你认得“命”字】
百姓一看到这榜,炸了。
第二天,命律堂门口来了上百人排队。
“赵吏!我家孩子想报名护账队!”
“他字认得不多,但眼睛尖!”
“他能看住墙角,谁摸纸他都记得清!”
赵五一边登记一边念叨:“这世道是怎么了?写账写得都想抢着看命。”
到了第三天,“护账队”人满为患。
有人建议:“赵吏,要不你们设个‘账巡日’?让我们这些护账人一月一回——挨墙巡一遍。”
“看看纸有没有松,灯有没有灭,名字有没有掉。”
“你们墙上贴的不是纸,是人。”
“掉一张,就是掉一个命。”
赵五一听,当场站起来拍板:“设!”
“咱今天开始,每月十六,设‘账巡日’!”
“凡护账队人,每人认一面墙,认一个名。”
“你认得住,你就念得清;你念得清,那就没人敢撕。”
于是,京城命墙头一次有了“账巡制”。
百姓排着班,在墙前走一圈,看纸、看字、看印戳。
有孩童跟着娘学认命字:“这个是‘药’……这个是‘吴’……这个是‘赔’……”
有老人摸着墙边喃喃:“这一张去年冬天贴的……这张夏天……这张我贴的时候还下雨呢。”
赵五没说话。
他只是蹲在墙边,把护账队那晚的点灯记录一笔笔记下。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面墙已经不是他们命律堂一个地方的事。
是整座城的命。
是所有人心头那点“我不想再忘了”的劲。
那晚,墙下最后一班值守是个瘸腿老兵。
他站在墙边整整四个时辰,一句话没说。
有人问:“大爷,你咋还不歇?”
他说:“我孙子当年吃的那副药,是人配的,也是人没写出来的。”
“我今天站这儿,不是看墙,是给我孙子守个名字。”
“你们墙能贴上去,我命里就亮一盏灯。”
“这灯一灭,我就不知道他在哪儿了。”
赵五听完那话,回到账房,翻出一张旧账。
账尾原本写着:
【死者尸体无归,名无依,家属未现】
三月十七,命律堂正准备扩建东墙,赵五亲自领人量墙基。
砖还没搬一半,凤仪宫的信就到了。
不是口头令,是红皮公函。
落款写得干净利落——太后御批。
【墙至现段为止】
【不可再拓,不得新建】
【墙已成制,再添恐扰】
【后果,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