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早川同学」森山隼咬了一口面包,一边细细咀嚼着,一边用肩膀轻轻顶开开活动室的门,「这周末你有什么安排嘛?」
午后的阳光透过门缝洒进来,在少年的发梢跳跃。
纱月正埋头整理着乐谱,闻言抬起头。少年逆着光站在门口,宽松的白色校服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腮帮子微微鼓起,像只贪吃的松鼠,嘴角还沾着一点可疑的红色果酱渍。
「倒是没有,」纱月放下手中的乐谱,声音平静,「如果堆积如山的数学作业不算‘安排’的话。」她看着他那副轻松的样子,心里莫名有点不平衡。
森山隼几步走了进来,活动室特有的、混合着旧木头、灰尘和隐约松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毫不在意地拖过一把椅子,椅脚在地板上划出轻微的刺啦声,在安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
他在纱月对面坐下,隔着堆满乐谱和乐器的桌子。
「作业这种东西,挤挤时间总能做完的啦~」森山隼咽下面包,嘴角扯出一抹狡黠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重点是——」他故意拖长了重音,「我拿到了水族馆的门票,这周六会有特别展哦?要不要一起去?」
「水族馆?」纱月有些不解。
这算是……约会吗?纱月想着。
「没错!」森山隼用力点头,几缕不听话的栗色刘海随着动作晃了晃,在阳光下闪着微光,「是那个超大的新水族馆!刚开不久的那个!我好不容易才搞到的票,周六下午场。」
他献宝似的拿出两张印刷精美的门票,小心翼翼地展开,生怕弄皱了边角,隔着桌子展示给纱月看。
票面上印着深蓝色的海水和各种形态优美的海洋生物剪影,确实很吸引人。
纱月看着眼前故作镇定的少年,心中不知怎的被一股异样的冲动填满。
这……应该就是约会吧?
这个念头让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捏紧了乐谱的边缘。
森山同学对我到底是什么心意呢?
这个无声的疑问,如同投入湖中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又一圈酸涩又甜蜜的涟漪。
酸涩的是那份无法言说的揣测与不确定——他邀请她,仅仅是因为有票,还是……有别的意思?
独属于两人的邀约本身,像一颗裹着糖衣的柠檬糖,表面是诱人的甜,咬下去却带着刺激心尖的微酸。
她感到自己的脸颊在微微发烫,像被这午间的阳光亲吻过久。
一种让她既期待又害怕的悸动在胸腔里鼓噪。
她想从他的眼神里寻找答案,可当目光相触时,又像被烫到般飞快地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不安的阴影,掩饰着那份无处安放的羞涩。
心跳声在安静的、弥漫着旧木头和松香气味的活动室里,似乎变得格外清晰,咚、咚、咚地敲打着她的耳膜,也敲打着她那份小心翼翼藏匿起来的少女心事。
「……好吧。」纱月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比想象中要轻柔一些。她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交握在乐谱上的手指,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小的扇形阴影,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连自己都未完全察觉的羞涩,「如果……作业能在周五晚上之前解决掉的话。」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对面的少年猛地挺直了背脊,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仿佛有星辰在里面炸开。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毫无保留的、灿烂到几乎晃眼的笑容。
「太棒了!那就说定了!」森山隼的声音充满了纯粹的喜悦,他小心翼翼地把门票收好,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又补充道,「放心!我保证不耽误你学习!周六下午一点,我们在水族馆门口碰头?」他的语气带着点询问和确认,身体又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眼神热切地等待着她的最终确认。
「嗯。」纱月轻轻点了点头,感觉自己的脸颊似乎被这午后的阳光晒得有些发烫。
「喂喂喂,你们两个!」忽然,活动室的门又被推开,一个不速之客冲了进来。
活动室的门被「啪」地一声推开,一个声音高高响起,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元气。
来者是渡边悠人,和森山隼同乐队的贝斯手兼主唱——兼最佳损友,顶着一头微乱的头发,肩上随意搭着制服外套,一手挥舞着从便利店买的饭团,像只刚冬眠完的熊一样晃了进来。
「我就知道隼你这家伙躲在这里!」渡边的大嗓门瞬间填满了活动室,驱散了刚才的静谧和暧昧。他目标明确地直奔森山隼,一屁股挤在森山旁边的椅子上,完全无视了刚才两人之间那点小小的空间和氛围。「找你半天了!说好的中午一起去便利店买饭团的呢?」他眼尖地看到森山手里剩下的半块面包,毫不客气地伸手就要去抢。
「喂!悠人!」森山隼像护崽一样把面包举高,脸上刚才面对纱月时的温柔和紧张瞬间被熟悉的、属于死党间的嫌弃取代,「我什么时候和你约好的啦?」他一边躲着渡边的魔爪,一边下意识地想把口袋里的门票藏得更深些,脸上闪过一丝被抓包的窘迫。
「哈?我没和你约好?」渡边显然不信,他狐疑地眯起眼睛,目光在森山隼略显心虚的脸上和纱月微红的耳尖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森山下意识护住的口袋上。他突然福至心灵,猛地一拍大腿:「哦——!我知道了!阿隼!你们是不是又在偷偷约会?」他嗓门洪亮,这句话像炸弹一样在小小的活动室里炸开。
「谁、谁在约会啦!」纱月几乎是反射性地站起身,声音比她预想的还要高了八度。
「你这臭小子,别乱说!」森山白皙的面庞似乎也染上了红晕,他赶忙上前扯住渡边悠人的衣袖,示意他快点闭嘴。
「阿隼你小子。」说着,渡边悠人便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丝毫不在乎会弄脏裤子,「我说早川同学,千万别被这家伙给骗啦!看起来一副清冷优等生的样子,其实脑子里全是吉他、咖啡、还有——」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坏笑着眨了眨眼,「你。」
「渡边悠人!」森山终于按捺不住,抓起一旁的乐谱就要砸他,结果被悠人一边大笑一边灵活地躲了过去。
纱月忍不住轻笑出声,紧绷的肩膀也悄悄放松下来。
悠人果然是那个只要出现,就能把所有紧张空气搅散的人。
「话说回来,」悠人一边咬着面包一边含糊地说,「你们两个最近是不是常常一起回家啊?你知道嘛?之前我在校门口看到。。。。。。」
「悠人,闭嘴。」森山这次是真警告了,语气中带了点认真。
「啊咧?」悠人歪着脑袋,「啊,我懂了懂了,我懂得太多要被灭口了对吧?可恶啊,你小子!」
「不是……」森山一边叹气一边揉了揉额角,转移话题,「你突然找到这里来是要怎样?」
「哎呀哎呀,等你哄完小女朋友,再问我也不迟啦~」悠人还在嬉皮笑脸地打趣。
「我不是他女朋友!」纱月忍不住低吼了一句,声音细微却倔强,耳尖已经悄悄泛红。
渡边眨了眨眼,看了她一眼后忽然一本正经起来,罕见地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神情:「……啊,抱歉,开玩笑有点过了。」
这句话意外地真诚,令纱月愣了一下,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咳咳,」渡边清了清嗓子,试图驱散刚才那点尴尬的余韵,脸上又挂回了那种大大咧咧、但似乎多了一点点收敛的笑容,“那个……其实我找过来是有正事的啦!」
渡边坐直了些,语气也正经了几分,「纱月同学,其实……有个事想拜托你。」他挠了挠那头乱糟糟的头发,难得地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下个月校园祭,我们乐队想搞点新花样,排首新歌。曲子嘛,阿隼这家伙已经憋了好久了,虽然磨磨唧唧的不肯拿出来给我们听全的……」他斜了森山一眼,换来对方一个无语的白眼,「但是!最大的问题是歌词!」
渡边的表情瞬间变得苦大仇深:「你是不知道啊,纱月同学!这家伙写的歌词……唉!」他夸张地叹了口气,双手捂脸作痛苦状,「上次他给我们看了一版,什么‘在无尽的黑夜中,贝斯线如孤独的流星划过’、‘鼓点是心碎的回响’……我的天!又丧又中二!完全不符合我们的定位啊!」他模仿着森山隼可能出现的忧郁腔调,惟妙惟肖,连森山本人都忍不住扶额。
纱月听着渡边绘声绘色的控诉,再看看森山隼那一脸羞愤表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声像春风拂过,让活动室里残留的最后一丝尴尬也消散了。
渡边一看纱月笑了,立刻像是看到了希望,双手合十,对着纱月做出无比虔诚的祈求状:「所以!纱月同学!拜托了!你是文学社的大才女,文笔优美又细腻!能不能……请你帮我们写歌词?求求了!这关乎我们乐队的存亡和校园祭的演出效果啊!」他的眼神充满了期待,闪闪发亮,像只等待投喂的大型犬。
森山隼也停止了扶额的动作,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纱月。
他脸上还带着被好友无情吐槽后的薄红,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难以言喻的期待。
他其实偷偷读过纱月发表在文学社刊物上的短诗,那些文字像清晨的露珠,干净又带着灵动的生命力。
如果是她……如果是她来为他的曲子填词……
纱月被渡边这突如其来的郑重请求弄得心跳微微加速。
写歌词?为森山隼的乐队?
这个念头让她心底泛起奇异的涟漪。她想起之前偶然在活动室门外听到森山练习的新旋律片段,温柔流畅,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憧憬和一点点笨拙的深情,像春日午后流淌的阳光。
当时她的脑海里,似乎就模模糊糊地跟着旋律浮现过几句不成调的句子,关于海风,关于微光,关于某个在阳光下和恋人的身影……
「我。。。。。。」纱月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犹豫。
她抬眼,目光先是撞上渡边那充满希冀的、亮得过分的眼睛,随即又飘向旁边的森山隼。
他正看着她,眼神专注,带着询问和一丝小心翼翼的鼓励,仿佛在无声地说:「你愿意吗?」
那份属于少女的、混杂着羞涩、心动和一点点被认可的欣喜的心情,在渡边夸张的恳求和森山隼无声的期待中悄然膨胀。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暖洋洋地笼罩着三人。
零食包装袋的窸窣声(渡边不知何时又摸出了一小包饼干)、乐谱散发的油墨味、还有少年少女们身上干净的气息,共同构成了这个平凡又珍贵的午后。
纱月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脸颊依旧有些微热,但声音却比刚才坚定了许多:「……我可以试试看。」她对着渡边,也对着森山隼的方向轻轻点头,「不过,我不确定能不能写好……」
「太棒了!!!」渡边悠人猛地从地板上弹起来,兴奋地用力拍了一下森山隼的后背,差点把他拍得岔气,「我就知道纱月酱最可靠了!拯救世界就靠你了!」他高兴得手舞足蹈,仿佛已经看到了校园祭上大放异彩的场景。
话说为什么他就这么自然地叫起我“纱月酱”了?纱月有些无奈地想着。
森山隼被拍得咳嗽了两声,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又无比明亮的笑容,那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灿烂几分。
「谢了,悠人。」森山隼对着还在兴奋状态的渡边说,语气真诚。
渡边嘿嘿一笑,摆摆手:「小事小事!那我就不当电灯泡了,你们继续‘讨论水族馆行程’!」他故意加重了那几个字,挤眉弄眼地冲两人做了个鬼脸,然后像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冲出了活动室,门被他随手带上,发出一声轻响。
活动室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阳光和两个人。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渡边带来的热闹气息,以及……一丝更加清晰、更加难以言喻的暧昧与悸动。
纱月看着对面笑容灿烂的少年,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比刚才渡边在的时候,跳得更快了些。
水族馆的邀约,还有为他的曲子写歌词的承诺……这个周末,似乎充满了让她既紧张又无比期待的未知。
清晨七点三十分,电车像一只巨大的、冰冷的金属沙丁鱼罐头,在城市的钢铁脉络中平稳而压抑地运行着,重复着与昨日、与前日、与无数个昨日毫无二致的轨迹。
早川纱月半倚在冰冷的车门玻璃上,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车厢每一次转弯、每一次加速带来的细微震动。
鼻尖萦绕着通勤族特有的、混合了发胶、香水、速食便当和淡淡倦意的气味。
她的眼皮有些沉重,一种深入骨髓的疲倦感,并非源于昨夜不足的睡眠(虽然确实也没睡好),而是源自一种日复一日、被精密齿轮啮合般的循环所带来的精神耗竭。
昨晚Livehouse里震耳欲聋的音浪、刺目的灯光、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身影,还有那首撕裂了她所有伪装的旋律……如同一场混乱的梦魇,在她浑浑噩噩逃回家后,却又诡异地引出了另一个更久远、更温柔的梦境——那个充满松木香、面包甜味和少年羞涩笑容的午后。
此刻,梦境与现实交织,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恍惚和抽离。
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灰色的高架桥、密集的方块状公寓楼、巨大的广告牌上闪动着当季偶像过于灿烂的笑脸。八年了。这座城市吞噬清晨的方式,从未改变。
「叮咚——涩谷,涩谷站到了。」
机械的播报声将她从短暂的失神中拉回现实。
深吸一口气,挺直背脊,随着汹涌的人流挤出车厢,汇入涩谷十字路口那片闻名世界的、令人窒息的人潮中。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淹没在无数脚步声的洪流里,她熟练地避开迎面而来的人群,步伐精准而高效,如同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
弥生商社内,恒温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制造着毫无波澜的“舒适”。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高级打印纸的淡淡香气。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压低的交谈声构成了永恒不变的白噪音背景墙。
「早川小姐,这份是上季度A社项目的最终结算报告,麻烦您确认后盖章。」
「早川前辈,下午三点和K社的山本部长会议的资料,已经按您的要求修改好,放在您桌上了。」
「纱月,十点钟营业部全体会议,新部长强调过不能迟到。」
时间过得很快,似乎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繁琐重复的工作所充斥。
十二点二十分,又到了午休的时间。
今天纱月难得没有走向茶水间那台昂贵的全自动咖啡机。
深烘豆子研磨的嗡鸣、热水注入时升腾的带着焦香的白雾……那些曾是她片刻喘息的小小仪式感,此刻却让她莫名地想起另一个地方,另一种咖啡的香气,以及那个系着围裙、鼻尖沾着咖啡粉的少年。
巨大的落地窗外,阳光灿烂,却带不来多少暖意。一种巨大的疏离感,如同透明的玻璃罩,将她与脚下这片繁忙的、她生活了八年的城市隔开。
「前辈!前辈!」中村美咲元气满满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出神。甜妹后辈像颗包裹着糖霜的活力炸弹,蹦跳着来到她桌边,「一起去吃午饭吧!楼下新开了家炸猪排饭,听说超——好吃的!今天午休时间长一点,我们慢慢吃!为了感谢前辈昨天请我吃晚饭,还有陪我一起看演出!」她暖棕色的眼眸亮闪闪的,充满了对食物的纯粹期待。
纱月本想拒绝,她更想一个人待着,消化昨晚和今晨混乱的思绪。
但看着中村那张毫无阴霾的脸,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变成了一个略显疲惫的点头。「好。」
午间高峰的快餐店里人声鼎沸,空气里弥漫着炸物的油腻香气和酱汁的甜腻味道。
点餐的队伍排得很长,嘈杂的环境与弥生商事那无菌室般的安静形成了鲜明对比。纱月和中村端着餐盘,艰难地在拥挤的座位间寻找空位。
「啊!那边!前辈,那边有两人位空出来了!」中村眼尖地指着一个角落。
这间店离商社不算远,步行大约10分钟就到了。店开在一个街角,来往的人流量本就很大,再加上店家还准备了午市的‘combo meal’,所以吸引了不少附近的上班族。
「呼——!」中村美咲好不容易护着餐盘,在角落一个刚空出来的双人小桌旁坐下,立刻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她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有些油腻的桌面上,迫不及待地拿起便利筷,“啪”地一声掰开,暖棕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对美食纯粹的期待光芒。
「这间店网评也很不错呢!早川前辈,今天说好了,我请客哦!」她拍了拍自己小巧的钱包,脸上是“这次一定要说到做到”的认真表情。
纱月在她对面坐下,动作带着职场人特有的利落。
她看着中村那副跃跃欲试、仿佛面前不是一份快餐而是米其林大餐的可爱模样,连日来的疲惫和心头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一点点,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好好好~」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得的、几乎称得上宠溺的纵容。
面对这个像小太阳一样充满活力和真诚的后辈,她似乎总能卸下一些“冰川美人”的防备,找到一丝久违的轻松感。「不过,下次换我请。」她补充道。
「嘿嘿,前辈最好啦!」中村立刻笑弯了眼,露出俏皮的小虎牙。一边说着,她夹起一块金灿灿、炸得酥脆的猪排,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气。
「话说,你怎么找到这些店的?」纱月随口问道,看着中村熟练地操作着桌上的调味瓶,「感觉你对这附近好吃的店都了如指掌。」
「诶?前辈难道不知道嘛?」中村一边将黄芥末和猪排酱混合在小碟子里,一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仿佛纱月问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问题。
她立刻放下筷子,又掏出了那个印着可爱柴犬图案的手机壳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灵活地上下滑动,「就是这个!最近超——火的APP!叫‘Foodle’!」她献宝似的把手机屏幕转向纱月。
屏幕上是一个设计得色彩明快、充满活力的界面,各种诱人的美食照片瀑布流般展示着。
「那是什么?」纱月微微歪头,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界面和陌生的图标,眼神里流露出真实的困惑。
她平日的生活被工作塞得满满当当,手机对她而言是通讯工具和办公设备,那些社交、美食分享类APP,早已超出了她的日常认知范围。
她的数字世界,似乎还停留在邮件和办公软件构成的简洁版图里。
「嘿嘿,这款软件呢,就跟IG差不多啦,但更专注于美食!」中村立刻化身为热情的产品讲解员,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分享的兴奋,「大家可以在上面发自己吃到的美食照片,写点评,分享店铺位置,还能看到附近有什么好吃的!特别方便!」她手指点开一个动态,「你看你看,这家店的炸猪排,就有好多人打卡推荐呢!评论都说外酥里嫩,酱汁超赞!」她又点开另一个,「还有这个!隔壁街新开的甜品店,这个草莓奶油松饼看起来是不是超——诱人?周末我们一起去试试吧前辈?」她兴致勃勃地提议,仿佛已经把日程安排好了。
纱月看着屏幕上那些精致到失真的美食照片,以及中村脸上毫不作伪的、对生活微小乐趣的纯粹热情,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端起手边的冰水喝了一口,掩饰住那一瞬间的恍惚,微笑道:「听起来……很热闹。」她选择了最中性的评价,目光落在自己餐盘里那份同样金黄的炸猪排上,和中村手机里那张被精心修饰过的照片相比,眼前这份显然更真实,也更……普通。
「对吧对吧!真的超好用的!」中村得到了前辈的回应,更加开心了。她放下手机,重新专注于眼前的食物,夹起那块吹凉了些的猪排,蘸满混合酱汁,然后啊呜一口咬下去。
酥脆的外壳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她满足地眯起眼睛,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咀嚼着,含糊不清地发出感叹:「唔——!果然名不虚传!超——好吃!前辈你快尝尝!」她一边咀嚼,一边还不忘用眼神催促纱月赶紧动筷。
纱月被她那副全心享受美食的幸福模样感染,也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猪排。
金黄酥脆的外皮,咬下去是滚烫多汁的里脊肉,搭配微辣带甜的酱汁,确实是不错的快餐水准。
胃里被温暖的食物填满,带来一种朴实的慰藉。她小口吃着,听着中村一边吃一边继续叽叽喳喳地分享着她在“Foodle”上看到的各种有趣店铺和新奇吃法,从拉面店到可丽饼屋,从网红咖啡到深夜居酒屋。
中村的声音清脆悦耳,像一串跳跃的音符,暂时覆盖了快餐店嘈杂的背景音,也短暂地将纱月从昨晚的混乱和今晨的疲惫中拉了出来。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她们的小桌上,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纱月看着对面吃得一脸满足、活力四射的后辈,听着她充满烟火气的分享,紧绷的神经似乎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就在她刚要把一块猪扒送入口中时——
一个洪亮、粗粝、带着一股子街头随性劲儿、甚至盖过了店内嘈杂人声的男声,如同平地惊雷般在不远处炸响:
「喂——!老板!两份炸猪排定食加双份卷心菜丝!还有两杯冰乌龙茶!我先坐下啦,我朋友马上到!快点啊!快饿扁了!」
这声音……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更重要的是,这声音里,裹挟着一种穿越了八年时光的、模糊却又异常顽固的熟悉感。
纱月和中村同时抬头望去。
店里刚刚落座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背对着她们。
他穿着一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黑色乐队T恤,图案已经有些模糊褪色,袖子被随意地卷到肩膀,露出结实的手臂,上面似乎还新增了一些花臂纹身。
一头干练的平头,但依旧带着那种标志性的、乱糟糟的活力。他正挥舞着手臂催促服务员,侧脸线条比记忆中硬朗了许多,下颌处甚至能看到一点青色的胡茬。
是渡边悠人。
那个曾经在活动室里咋咋呼呼、神经大条、却总能搅散所有暧昧和紧张的贝斯手兼主唱兼最佳损友。
纱月握着筷子的手瞬间僵住,呼吸似乎也停滞了一瞬。
过去与现在猛烈地碰撞在一起,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渡边似乎感觉到了一股陌生的注视,有些不耐烦地转过头来,嘴里还叼着一根刚拆开的方便筷。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中村美咲那张陌生的、带着点惊讶的甜妹脸,带着一丝街头人士的随意打量。
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纱月脸上时,那双总是充满大大咧咧神采的眼睛猛地瞪大了!叼着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油腻的桌面上。
他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足足愣了好几秒,嘴巴微微张开,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时间仿佛凝固了,快餐店的喧嚣在他们三人之间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纱月酱?」渡边悠人的声音带着一丝试探性的沙哑,完全没有了刚才催促老板时的洪亮,更像是在确认一个久远的、几乎要褪色的幻影。
他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震惊、疑惑、难以置信,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旧时光的感慨。
纱月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个在活动室里拍着森山后背、模仿他写中二歌词的渡边悠人,与眼前这个穿着旧乐队T恤、在嘈杂快餐店大声点餐的男人重叠在一起。命运齿轮的咬合声,在她耳边清晰地响起。
她张了张嘴,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
渡边悠人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油腻的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几步就跨到了纱月她们的桌边,高大的身影带来一股压迫感,也带来了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旧衣服的味道。
他微微俯身,那双经历了岁月打磨、却依旧带着点少年般直率光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纱月,仿佛要从她脸上确认什么。
「真的是你?早川纱月?纱月酱?」他的声音提高了些,充满了确认后的惊愕和一种强烈的、想要立刻知道答案的急切,「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什么时候回东京的?还有……」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一种老友重逢特有的、不容回避的探究,「阿隼那家伙知道吗?你和他联系了吗?那小子。。。。。。」
最后一个问题,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入了纱月本就不平静的心湖。
「好久不见啊,悠人。」她看着渡边悠人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知道有些事情,再也无法回避了。纱月有些庆幸森山隼并不在。
「啊咧?前辈?」中村美咲完全懵了。她手里还捏着咬了一半的炸猪排,暖棕色的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微张,视线在表情复杂的纱月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气势汹汹又莫名熟稔的男人之间来回扫视。
这个纹着花臂、穿着旧T恤、嗓门贼大的男人是谁?他为什么叫前辈「纱月酱」?
还有那个「阿隼」是谁?……等等!阿隼?!
电光火石间,中村猛地将视线聚焦在渡边悠人那张线条硬朗的脸上!虽然卸掉了舞台妆,但那个标志性的平头、还有这大咧咧的嗓门……
还有,前辈叫他「悠人」。。。。。。
天啊!这、这不就是昨晚「ECHO」乐队的贝斯手兼主唱吗?!那个在台上又蹦又跳、带动全场气氛的渡边悠人?!
中村的大脑瞬间宕机了!昨晚她还疯狂地为台上的他尖叫打call,今天就在这里,距离不到一米,看着他跟自己的冰山前辈打招呼?!
这信息量太大、太魔幻了!她感觉自己像不小心闯入了什么了不得的片场。
就在中村处于极度震惊、CPU过载的状态时——
快餐店那扇沾着油渍的玻璃门被轻轻推开,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他穿着简单的灰色连帽卫衣,下身是一条干练的牛仔裤。尽管看上去有些疲倦,但无论是白皙的面庞或是衣物,都十分干净整洁,和渡边悠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是森山隼。或者说,是卸下了舞台上那层名为“冷酷吉他手”盔甲的森山隼。
纱月的呼吸在瞬间彻底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那个在活动室里吃着面包、嘴角沾着果酱、笑容灿烂如阳光的少年,与眼前这个在强光下显得过于安静的男人身影,猛烈地撞击、重叠!
剧烈的眩晕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声音。
渡边悠人看到森山隼的瞬间,脸上立刻绽放出一个巨大无比、带着「终于来了」的兴奋笑容。
他完全无视了森山那有些疲倦的姿态,用他那能穿透鼓膜的大嗓门,带着百分百的看戏热情,冲着门口那个显然还没适应店内光线、正微微蹙眉试图寻找渡边的身影吼道:
「喂!阿隼!这边!快看!看我找到谁了!是纱月酱啊!早川纱月酱!」
这一嗓子,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森山隼闻声,下意识地抬起头,带着一丝被打断思绪的茫然,目光先是落在渡边那张写满「快看大惊喜!」的脸上,带着点「你又搞什么鬼」的无奈。
然后,带着点不情不愿的抗拒,顺着渡边兴奋到几乎要跳起来的手指方向,移向邻桌——
时间,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精准无比地落在了那个僵坐在椅子上、脸色煞白、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在阳光里的身影——早川纱月。
紧抿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结在剧烈地上下滚动。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抚摸耳垂,这个他紧张或不安时的习惯性动作,但手指却僵硬得不听使唤,最终只是无措地停在半空。
店里嘈杂的人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他们三人之间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沉默。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和餐桌之间投下清晰的光带,光带中,尘埃无声地狂舞。
中村美咲已经完全石化了!她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餐盘里,溅起几点酱汁。她暖棕色的眼睛瞪得不能再大,死死盯着那个僵在门口、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男人。
——天啊!是森山隼!是“ECHO”那个在台上帅到发光、酷到没朋友、弹吉他时仿佛君临天下的主音吉他手森山隼!可他、他现在……这、这副样子?!
像个被老师突然点名回答问题、紧张到快要同手同脚的高中生!
不!等等!重点是——他和早川前辈?!他们认识?!而且看起来……关系匪浅?!
巨大的八卦之火瞬间在中村心中熊熊燃烧,几乎要冲破她的天灵盖!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那声惊天动地的「诶——?!!」尖叫出来。
渡边悠人双臂抱胸,站在一旁,脸上带着一种「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心满意足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灿烂笑容。
空气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森山隼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真空:
「……纱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