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姜黎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委屈的哽咽,“家父…家父便是被构陷与墨家牵连才…妾身避之唯恐不及,怎敢…长兄明鉴。”她适时地搬出父亲冤案,将自己塑造成墨家暴政的受害者,彻底撇清关系。
扶苏果然面露不忍,温声安慰:“弟妹莫慌,我自是信你的,只是李斯此人…”他话未说完,眼中忧虑更深。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轮椅碾过石板的、清晰而缓慢的“轧轧”声。
嬴昭来了,他依旧坐在那架轮椅上,由一名沉默的黑衣侍卫推着。
苍白的面容在午后略显昏沉的光线下,如同冰冷的玉石。
他披着一件厚重的玄色大氅,更衬得身形单薄。
目光先是淡淡扫过扶苏,带着一丝公式化的疏离:“长兄也在。”
随即,那寒潭般的视线便落在了床榻上的姜黎身上。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层层伪装,直抵人心深处。
在姜黎刻意敷粉的苍白脸色和那厚厚的脚踝绷带上停留了片刻。
“听闻夫人身体有恙。”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听不出喜怒,“可好些了?”
“谢公子关心,妾身好多了。”姜黎垂下眼睫,掩去眸中警惕,声音轻柔带着一丝病弱的依赖,“只是不小心扭了脚,行动不便。”
“哦?”嬴昭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昨夜府中喧闹,夫人竟未惊动?倒是好眠。”
直接的试探,姜黎心头一颤,面上却是一片茫然和委屈:“妾身昨夜确实睡得沉了些,晨起才知竟有贼人闯入,还惊扰了公子书房,妾身真是…真是罪过。”她说着,眼圈又红了,泫然欲泣的模样楚楚可怜。
扶苏见状,忍不住开口:“子渊,弟妹受了伤,又受惊吓,你就莫要…”
“书房失火,烧了些东西。”嬴昭打断了扶苏的话,目光依旧锁着姜黎,仿佛没听到兄长的劝解。
他苍白的指尖轻轻敲击着轮椅扶手,那节奏让姜黎的心跳也跟着绷紧。
“烧掉的,是些无关紧要的旧物,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冷了几分,“火起得蹊跷。引火之物,并非府中所有。”
他微微抬手,身后的黑衣侍卫上前一步,掌心托着一枚小小的、焦黑的物件,呈到姜黎和扶苏面前。
那是一枚被烧得变形的青铜构件,形状奇特,边缘残留着精细的榫卯痕迹,绝非寻常灯烛或火盆所用。
“此物,乃墨家‘流火鸢’的引信残骸。”嬴昭的声音如同淬了冰,一字一句砸在寂静的房间里,“此鸢可携火种,悄无声息,精准投落。”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姜黎,“夫人,博闻强识,可知此物?”
空气仿佛瞬间冻结,扶苏脸色骤变,难以置信地看向姜黎。
阿素等侍立在旁的仆从,更是将头垂得更低,大气不敢出。
墨家流火鸢,引信残骸。
这物证,直接将纵火嫌疑钉死在了墨家机关术上,而此刻,这府中唯一与墨家有“渊源”的人,就是她姜黎。
好狠的栽赃,好毒的计策。
姜黎瞬间明白了,昨夜那把火,根本不是什么意外或第三方,是嬴昭!是他自导自演,他烧掉一些无关紧要的旧简,却留下了这致命的“物证”,目的,就是要把她逼到死角,要么承认昨夜行踪,要么就坐实墨家纵火的罪名。
冷汗瞬间浸透了姜黎的后背,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否认?说自己不认识?但对方既然敢拿出这残骸,必有后手,承认认识?那更坐实嫌疑,怎么办?
电光火石间,姜黎猛地抬起头,脸上不再是柔弱,而是混杂着巨大震惊、恐惧和一种被触及逆鳞的愤怒。
她的目光越过那残骸,直直看向嬴昭,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
“流火鸢…妾身认得,妾身如何不认得。”
她挣扎着,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指向那残骸,指尖都在颤抖:“就是这种歹毒机关,当年构陷家父的所谓‘罪证’里,就有此物,他们说家父用此物图谋焚烧宫室,是假的,都是假的,是有人栽赃陷害。”
她的泪水夺眶而出,混合着无比的悲愤,如同受伤的幼兽发出泣血般的控诉:“家父含冤而死,尸骨未寒,如今…如今竟又有人将这脏东西扔进公子府,嫁祸于妾身,是要赶尽杀绝吗?公子明察,长兄明察啊!”
她哭倒在榻上,肩膀剧烈耸动,仿佛承受着无法言说的巨大冤屈和痛苦。
以攻代守,将“墨家机关”与“父亲冤案”强行绑定,把自己从“嫌疑人”瞬间扭转成“新一轮阴谋的受害者”。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有姜黎压抑的、悲恸的啜泣声。
扶苏脸上充满了震惊、愤怒和深深的同情。
他看向嬴昭,语气带上了明显的不满:“子渊!此事非同小可,若真如弟妹所言,是有人故技重施,栽赃陷害,其心可诛,必须彻查,还弟妹一个清白。”他完全被姜黎的悲情表演带入了节奏。
嬴昭坐在轮椅上,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静静地看着伏在榻上哭泣的姜黎,看着她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肩膀。
他的指尖停止了敲击。
刚才那一刻,姜黎眼中爆发的、那种混合着巨大恐惧和刻骨仇恨的光芒,绝非伪装。
那种触及逆鳞的愤怒,如同实质的火焰,几乎要灼伤旁观者。
她将流火鸢与父案关联的指控,更是犀利无比,瞬间将水搅浑。
精彩,真是精彩绝伦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更加…有趣。
沉默持续了数息,空气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终于,嬴昭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夫人所言,倒也有理。”他示意侍卫收起那残骸。
“此物出现,确属蹊跷,是有人故布疑阵,还是真有墨家余孽潜入府中…”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姜黎身上,带着一种冰冷的探究:“…皆未可知。”
他推动轮椅,缓缓转向门口,玄色大氅的边角在微光中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
“夫人好生养伤。”他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平静无波,却像带着冰渣。
“这府邸不大,但藏污纳垢之处,未必没有,本公子,会亲手一寸寸地,清理干净。”
轮椅的轧轧声,伴随着他冰冷的话语,渐渐远去。
扶苏又安慰了姜黎几句,忧心忡忡地离开。
房门关上,只剩下姜黎一人。
她慢慢止住哭泣,坐直身体,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再无半分柔弱,只剩下冰冷的后怕和熊熊燃烧的怒火。
刚才那一瞬间,她赌赢了,用最惨烈的伤疤做武器,暂时逼退了嬴昭的锋芒。
但她也知道,嬴昭最后那句话,是宣战,更残酷的试探和交锋,才刚刚开始。
那个男人,已经彻底将她视作了需要“清理”的“污垢”。
而她,也终于看清了这个“冷废”夫君面具下的冰山一角——冷酷、缜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抬手,狠狠擦掉脸上的泪痕,指尖冰凉。
这盘棋,越来越凶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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