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郡,新阳城外。
冬日阴沉的天空低垂,压着被战火蹂躏得面目全非的大地。原本还算繁庶的县城,此刻城墙多处坍塌,焦黑的痕迹如同丑陋的伤疤。
城外,被“坚壁清野”政策摧毁的村落废墟冒着缕缕残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血腥味和一种令人作呕的绝望气息。
少府章邯的刑徒军如同一片沉默而压抑的黑色潮水,将新阳城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曾经的囚徒和奴产子,经过戏水血战和一路的“清剿”,眼神中早已褪去了最初的麻木,只剩下被血腥和军功刺激出的、如同野兽般的凶戾与疲惫。
他们甲胄残破,武器上凝结着暗红的血痂,沉默地等待着最后的命令。
少府章邯骑在战马上,位于中军,他脸色铁青,嘴唇紧抿,握着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
嬴昭那道措辞如刀、充满死亡威胁的诏书,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头,没有退路了。
要么屠城立威,震慑天下,要么等着被嬴昭筑成京观,等着身后这群已经失控的“野兽”反噬。
他猛地拔出佩剑,剑锋指向新阳城头那些稀疏的、带着惊恐与仇恨的守军身影,声音嘶哑却充满暴戾:“攻城,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城中所有皆为叛逆,斩首一级,爵升一级,财富女子,各凭本事。”
此话一出如同点燃了火药桶,早已被血腥和贪婪刺激得双眼发红的刑徒军爆发出震天的、非人的嘶吼。
他们不再需要任何鼓动,如同饥饿的狼群看到了肥美的羔羊,扛着简陋的云梯,推着沉重的撞车,疯狂地扑向残破的新阳城墙。
城头上,临时组织起来的县卒和部分不愿坐以待毙的百姓,发出了绝望的呐喊。
箭矢、滚木、礌石雨点般落下,砸翻了不少冲在前面的刑徒。但这点微弱的抵抗,在数万被杀戮欲望支配的野兽面前,显得如此无力。
很快,云梯搭上城头,悍不畏死的刑徒顶着盾牌向上攀爬,撞车轰击着摇摇欲坠的城门,惨烈的厮杀在城墙上下爆发。
哭喊声、怒吼声、兵器碰撞声、濒死惨嚎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人间地狱的悲歌。
戍卫将军章邯位于后军,脸色苍白地看着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
他看着那些被砍翻坠落的守军,看着城破后涌入城中、发出兴奋嚎叫的刑徒,看着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浓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想起了扶苏檄文中“视万民如刍狗”的控诉,想起了嬴傒那“暴政必亡”的血书。
这哪里是平叛?这分明是屠杀,是嬴昭用他们的手,在帝国的躯体上剜肉放血。
“将军,少将军已入城,城内抵抗激烈,巷战胶着。”一名浑身浴血的校尉策马奔来,声音带着惊惶。
戍卫章邯痛苦地闭上眼,抵抗激烈?那是百姓在绝望中最后的挣扎,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看向身旁一名跟随他多年的亲信校尉,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王校尉,带上你最信任的十个人,换上便装,立刻脱离大队,绕道去北地。”
王校尉一愣:“将军?去北地?找…”
“找扶苏公子,”戍卫章邯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告诉他南阳惨状,告诉他,嬴昭之暴虐,远超想象,告诉他…章邯身不由己,但心尚未死绝,若公子有令末将愿为内应。”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代表戍卫将军身份的青铜虎符,塞进王校尉手中,“以此为凭,快走,绝不能被少府的人发现。”
王校尉接过虎符,重重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悲壮:“将军保重,末将定不辱命。”他迅速点齐人手,悄无声息地脱离混乱的后军,消失在弥漫的烟尘之中。
望着王校尉消失的方向,戍卫章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看向那正在燃烧、正在被蹂躏的新阳城。
他知道,自己刚刚踏出了叛离的第一步,这一步,可能通向救赎,也可能通向更深的深渊。
但此刻,他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和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星。
……
大江之上,千帆竞发。
巨大的楼船劈开浑浊的江水,艨艟斗舰如离弦之箭。
船帆蔽日,矛戟如林,项氏的大旗——“楚”字旗与象征扶苏的“秦”字玄鸟旗,项梁要求悬挂,以示“尊奉”,在江风中猎猎作响。
项羽身披乌金连环甲,手持霸王戟,傲然立于最大的楼船船首。
江风卷起他墨黑的披风,露出棱角分明、充满狂霸之气的侧脸,他望着西岸越来越近的广袤中原大地,胸中豪气干云。
“将士们!”项羽的声音如同惊雷,盖过了江涛与风声,清晰地传入每一艘战船上的江东子弟耳中。
“暴秦无道,嬴昭弑父,天怒人怨,神州板荡,今有始皇长子扶苏,承天命,举义旗,号令天下,共讨国贼,我项氏,受公子重托,为前驱,渡大江,诛暴秦。
此去,当破釜沉舟,有进无退,用秦人的血,洗刷我大楚百年之耻,用我们的勇武,在这中原大地,打出一个朗朗乾坤,杀。”
“杀!杀!杀!”
“诛暴秦!复大楚!”
“尊公子!讨国贼!”
震天的怒吼如同海啸般席卷江面,江东子弟们被项羽的霸气和“尊奉扶苏、讨伐国贼”的大义名分彻底点燃,士气高昂到了顶点。
楼船靠岸,项羽身先士卒,如同一尊战神,第一个跃下船舷,踏上中原的土地,霸王戟一挥:“目标,东阳,破城,兵锋直指彭城。”
江东猛虎,终于亮出了它足以撕裂中原大地的利爪。
东阳城,这座不算坚固的小城,守军早已被项氏渡江的浩大声势和“扶苏讨逆”的檄文搅得人心惶惶。
当看到项羽那如同魔神般的身影,以及如潮水般涌来的、士气如虹的江东精兵时,抵抗意志瞬间崩溃。
项羽根本不给对方喘息之机,他亲自率八百江东子弟兵,精锐中的精锐为锋矢,直扑城门。
霸王戟所向披靡,守城士卒触之即溃,巨大的城门在项羽的蛮力与部下的猛攻下,仅仅支撑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被轰然撞开。
“屠城?不。”项羽入城,看着惊恐跪伏的百姓和零星抵抗的秦卒,眼中闪过一丝睥睨,“公子檄文有令:诛首恶,安黎庶,传令,只诛杀秦官及负隅顽抗者,余者不究,开仓放粮,赈济贫民。”
这道命令,既展现了“尊奉扶苏”的姿态,又迅速赢得了底层民心。
东阳城几乎兵不血刃便被拿下,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周边郡县。
项梁坐镇中军,指挥后续部队巩固占领,接收降卒,安抚地方。他脸上带着运筹帷幄的笑意。
项羽的勇猛破城,加上“只诛首恶”的怀柔政策,完美地实践了他的战略——以扶苏之名行征服之实,迅速扩大地盘,收拢人心。
江东项氏这把燎原之火,终于在大江彼岸的中原大地,燃起了第一簇、也是最耀眼夺目的烽火,虎啸中原,天下震动。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