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蒙毅猛地站起，接过油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枚刻有墨家矩子标记的青铜指环，以及一张标记着“藏龙谷”附近“望归石”的地图，还有一封简短却字字千钧的密函：
“矩子之女姜黎，泣血顿首：沙丘之变，嬴昭弑父篡位，构陷忠良，伪诏废储，今更以瘟疫锁城，视民如刍狗。
黎九死逃出，携父遗玉玦为证，恳请将军信黎所言，扶公子正位，三日后月圆夜，望归石畔，黎携骊山崩、沙丘血之铁证，恭候将军与公子大驾，共诛国贼，还天下朗朗乾坤，若疑，可遣人验骊山地宫巨变之痕。”
“玉玦…骊山崩…沙丘血…”蒙毅看着密函，眼中精光爆射，这印证了他们之前拼凑的零散信息。
他猛地看向扶苏，将指环和密函递到他面前，声音如同洪钟：“公子，您看，墨家钜子之女，她也活着，她带来了嬴昭弑父篡位的铁证，她请求与您会面。
公子，这不是天命已弃，这是天意要让您看清真相，要让您为陛下、为蒙恬大哥、为所有冤死的忠良讨回公道啊！”
扶苏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
他缓缓抬起颤抖的手，接过了那枚冰冷的青铜指环。
指环上墨家的印记，仿佛带着某种灼热的力量，刺痛了他麻木的心。
他仿佛看到了父亲姜衍那刚正不阿的身影，听到了他曾经讲述的“兼爱非攻”的理想，又仿佛看到了沙丘行宫中，父皇那双浑浊眼中最后的不甘与悲凉。
“父…皇…”扶苏的喉咙里发出如同困兽般的呜咽，两行滚烫的热泪，终于从他那空洞了许久的眼中汹涌而出。
悲恸、愤怒、被欺骗的屈辱，种种情绪如同火山般在他死寂的心底爆发。
“啊——！！！”一声压抑了太久、撕心裂肺的悲吼，从扶苏口中爆发出来。
他猛地站起身，身体因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剧烈摇晃，手中的青铜指环被他死死攥紧，几乎要嵌入掌心。
“嬴…昭！”扶苏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滔天的怒火，不再是之前的麻木，而是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弑父，篡位，构陷，残民，你…该死，该死啊！”
蒙毅看着扶苏眼中重新燃起的、如同烈焰般的仇恨与决心，激动得虎躯颤抖，重重抱拳：“末将蒙毅，誓死追随公子，诛杀国贼，重光大秦。”
山谷中的北地锐士们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操练的号子声变得更加激昂、更加充满杀伐之气。一股沉寂多年的复仇怒火，在北地的群山中，如同苏醒的巨龙，发出了撼动天地的第一声龙吟。
咸阳宫，章台殿。
浓重的血腥味，即使隔着厚重的殿门，似乎也隐隐传来。
嬴昭端坐轮椅，面前摊开着一份长长的名单。他的指尖沾着朱砂，如同死神的判笔，在一个个名字上轻轻划过。
每划掉一个名字，殿外似乎就隐隐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嚎或绝望的呐喊。
名单上，是咸阳城内所有与扶苏有旧、或曾对沙丘之事表示过疑虑、或在“黑瘟”隔离政策下“不安分”的宗室贵戚、朝臣官吏及其家眷的名字。
“武城侯嬴傒（始皇弟），暗结门客，妄议朝政，散布流言，图谋不轨…斩。”
“御史中丞冯劫（冯劫疾子），借疫病隔离之机，克扣物资，中饱私囊，怨声载道…斩。”
“宗正丞嬴成（宗室远支），府中多人‘染疫’不报，意图瞒天过海，祸乱都城，满门收监，待审。”
……
殿内，“玄蛛”首领垂手肃立，声音冰冷地汇报：“主上，名单所列十七家，昨夜已由‘黑冰台’与内史郡守兵联合执行完毕。
抵抗者格杀，余者皆下廷尉诏狱。家产抄没充公，田宅封存，城内暂时肃清。”
嬴昭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数字。
他划下最后一个名字，将朱笔搁置，殿外的哭嚎声似乎也在此刻达到了一个顶点，又渐渐微弱下去。
“很好。”嬴昭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瘟疫源流可有进展？”
“回主上，据‘蛛网’密探回报，周文溃兵流窜至南阳郡附近，确已引发数处村落‘黑瘟’爆发，死者枕藉。
南阳郡守已按王令封锁，并‘清理’了源头村落。”“玄蛛”首领顿了顿，“然据医官密报，咸阳城内西市‘疠所’中，也出现了类似症状者恐有蔓延之兆。”
嬴昭的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城外的瘟疫尚未扑灭，城内的火苗已然燃起。
他封锁咸阳，隔绝内外，本想打造一个安全的堡垒，却似乎正在变成一座巨大的、充满绝望和死亡的囚笼。
“加派人手，严控‘疠所’，凡有症状者，一律不得离开，物资供应减半。”嬴昭的声音依旧冷酷。
“另，传令少府章邯、戍卫将军章邯：关东平叛，务求速战速决，凡遇叛军或流民聚集，无论是否染疫，皆以雷霆手段剿灭，朕只要结果，不问过程。”
“喏！”“玄蛛”首领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道：“主上，还有一事，北地郡‘蛛网’回报，蒙恬旧部藏匿的‘藏龙谷’，近日活动异常频繁，似有大规模集结迹象。
且有不明身份者，曾试图接近山谷外围哨探，行踪诡秘，疑似墨家手段。”
“墨家？姜黎？”嬴昭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冰冷的、如同实质的杀意，她果然没死，还逃出了咸阳，甚至联络上了蒙恬的旧部？
一丝被冒犯的、混合着怒意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焦躁情绪，在他冰封的心湖深处翻腾。
他本以为姜黎不过是只侥幸逃脱的蝼蚁，没想到竟成了心腹之患，她手中的“骊山崩、沙丘血之铁证”究竟指什么？
“给朕盯死‘藏龙谷’。”嬴昭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增派‘猎隼’精锐北上，若发现姜黎踪迹格杀勿论，取其怀中玉玦，至于蒙恬旧部…”他眼中寒光一闪，“待关东稍定，朕亲自料理。”
他推动轮椅，来到窗前，窗外，是咸阳宫巍峨冰冷的殿宇，以及更远处被高墙和士兵封锁的、死寂压抑的咸阳城。
瘟疫的阴影在城中蔓延，血洗的余波尚未散去，而来自北地的复仇之火和那个手持玉玦的女子，正如同幽灵般逼近。
这座他用铁血和阴谋打造的孤城，此刻却仿佛变成了困住他自己的巨大囚笼。
寒鸦在宫墙枯树上发出凄厉的啼叫，更添几分肃杀与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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