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像一头蛰伏的猛兽，撕开寂静，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蛮横地停在了《金陵十三钗》剧组临时搭建的片场外。
车门被人从内猛地推开，撞在车身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从驾驶座上跨了下来。
沈朝。
他身上还穿着昨夜那身剪裁得体的名牌休闲装，此刻却像是裹挟着西伯利亚的寒流，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凛冽气息。
片场边缘，几个正在搬运道具的工作人员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纷纷侧目望来，眼神中带着疑惑与警惕。
沈朝没有理会那些探寻的目光。
他只是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眼眸穿透了深夜片场昏黄的灯光与杂乱的人群，精准地锁定在了远处那个唯一亮着灯的导演休息区。
那里，是风暴的中心。
他迈开长腿，径直走了过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坚冰之上，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目的性。
随着他的靠近，休息区里传出的激烈争吵声，也愈发清晰地灌入耳中。
“我告诉你老谋子，这场戏，必须加！”
一个粗俗而又蛮横的声音，像是破锣一样在夜空中炸响。
“现在观众就爱看这个！就爱看刺激的！不加床戏，票房到时候少一个亿，你他妈给我补上？”
沈朝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的脸色，却又冷了几分。
他已经走到了休息区的门口，那扇虚掩着的门，根本无法阻挡里面的画面。
一个大腹便便、油光满面的中年男人，正指着一个身形清瘦、面色铁青的老者，唾沫横飞。
张卫平。
张艺某。
而在他们的旁边，角落的沙发上，蜷缩着一个单薄的身影。
倪尼。
她穿着一身素色的旗袍，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那张本该明艳动人的脸上，此刻没有一丝血色，只有两道清晰的泪痕，从泛红的眼眶，一直延伸到苍白的下颌。
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身体因为极度的压抑而微微颤抖着，像一只被暴雨淋透，无处可逃的蝶。
那副无助又倔强的模样，像一根钢针，狠狠扎进了沈朝的瞳孔深处。
他没有再犹豫，直接推门而入。
“砰。”
门板撞在墙壁上，发出的声音不大，却瞬间斩断了房间里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
张卫平的叫嚣，戛然而止。
他猛地转过头，一双被酒色掏空的眼睛里，充满了被打断的不悦与倨傲。
“你谁啊？懂不懂规矩！”
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门口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上。
张艺某皱起了眉头，眼神里带着审视。
而角落里的倪尼，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那双已经哭到红肿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里先是闪过一丝全然的不可置信，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她绝望中产生的幻觉。
紧接着，那股紧绷到快要断裂的倔强，瞬间崩塌。
无尽的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滚落。
沈朝的目光，掠过暴怒的张卫平，掠过沉默的张艺某，最终，落在了倪尼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
他眼中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角。
“张总好大的威风。”
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冷淡，却像一块沉重的玄铁，狠狠砸在了房间中央，让空气都为之凝滞。
他一边说着，一边迈步走进了房间。
他没有走向张卫含，也没有走向张艺某。
他径直走到了倪尼的身边。
在所有人错愕的注视下，他停了下来，高大的身躯，像一座山，自然而然地，将她娇小的身影，完全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这个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冲击力。
张卫平愣住了，他指着沈朝，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倪尼，脸上的肥肉抖了抖。
“你……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管我的闲事？”
“我是谁，不重要。”
沈朝终于将视线，转移到了张卫平的脸上。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如同审视一件死物般的目光。
“重要的是，这部电影，不能加那段戏。”
他的话，掷地有声。
张卫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怒极反笑。
“哈！我投的钱！我说了算！我说加就得加，我说让她脱她就得脱！你算老几？”
他伸出肥硕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指向沈朝身后的倪尼。
沈朝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
“是吗？”
他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与嘲弄。
“一部讲述家国恨、民族魂的电影，一部本该用血与泪来洗刷屈辱，展现人性光辉的作品。”
“到你张总的嘴里，就只剩下用一段低俗的床戏来当噱头，博眼球？”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你这是在侮辱这部电影，是在侮辱那段历史，还是在侮辱所有观众的智商？”
“为了那点肮脏的票房，连最基本的脸面，都不要了？”
“你！”
张卫平被这番话堵得脸色涨成了猪肝色，你了半天，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沈朝不再看他。
他转过身，面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张艺某，原本冰冷的眼神，多了一丝真诚的，发自肺腑的敬意。
“国师。”
他微微欠身。
“我知道您的为难，也知道资本的压力。”
“但，《金陵十三钗》这样的作品，对您而言，绝不仅仅是一部商业片。”
“它是您艺术生涯中，一块沉甸甸的里程碑。它承载的东西，太重了。”
“如果，这样一部本可以成为传世经典的作品，因为这种荒唐而又低劣的原因，留下了一个无法抹去的瑕e疵……”
沈朝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张艺某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那将会是您一生的遗憾，更是华语电影史上，一个巨大的遗憾。”
这番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张艺某心中那把被资本强行锁上的枷锁。
他那因为疲惫与妥协而微微佝偻的背，在这一刻，缓缓地，重新挺直了。
他眼中的浑浊与挣扎，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那份属于一个顶级艺术大师的，清澈的，不容亵渎的火焰。
是的。
遗憾。
这才是他心中最深的恐惧。
看着张艺某神情的变化，张卫平顿时急了，他再次跳了出来。
“少他妈在这儿给我戴高帽！遗憾？老子只知道没钱才是最大的遗憾！今天这戏，她拍也得拍，不拍也得拍！”
他再一次，将矛头指向了倪尼。
沈朝缓缓转过身，重新面向张卫平，眼神中的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消失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跳梁小丑，像是看着一个可悲的虫子。
然后，他抛出了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王炸。
“如果张总非要坚持，也行。”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
“倪尼，我们不演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压抑的抽气声。
倪尼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宽阔的背影。
紧接着，沈朝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这一次，响彻整个房间，也震慑了在场所有人的灵魂。
“她的违约金，我来付。”
“双倍！”
此言一出，满室死寂。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空了。
张卫平那张肥硕的脸上，嚣张的表情瞬间凝固，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记重拳，整个人都懵了。
违约金？
双倍？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那身看似低调的行头，那块手腕上不经意露出的百达翡丽，还有那份视千万违约金如无物的从容与霸气。
他脑子里那根被酒精和欲望塞满的神经，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
这个人……
他惹不起。
而一旁的张艺某，则是彻底怔住了。
他看着沈朝，看着这个一身风骨，敢为艺术，敢为演员，悍然硬刚资方的年轻人，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里，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炽热的欣赏与激动。
多久了？
已经多久，没有在如今这个浮躁的圈子里，看到过这样纯粹的，带着一股少年意气的，为了电影本身而战的人了。
“啪！”
一声巨响。
张艺某猛地一巴掌，狠狠拍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他霍然起身，指着面如死灰的张卫平，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那句憋在心里许久的话。
“不加了！”
“我说不加了！”
“谁他妈以后再敢提加戏的事，谁自己脱光了上去拍！”
这声怒吼，像是一道惊雷，彻底炸碎了房间里压抑的气氛。
也宣告了这场博弈的，最终结局。
张艺某看着眼前这个叫沈朝的年轻人，眼中的欣赏几乎毫不掩饰。
他知道，这个年轻人不仅救了倪尼，救了这部电影。
更重要的，是救了他作为一个导演，最后的，那点风骨。
这个情，他记下了。
沈朝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转过身，看着依旧呆呆站在原地，泪流满面的倪尼，眼中冰冷的坚冰，终于彻底融化，化作了一汪温柔的湖水。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替她拭去了脸颊上的泪痕。
“没事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沙哑，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魔力。
“我们走。”
倪尼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她看着他，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朗非凡的脸，看着他眼中的温柔与坚定，仿佛找到了全世界最安全的港湾。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
沈朝拉起她的手，那只冰凉的小手在他的掌心里微微一颤。
他没有回头再看身后的张卫平和张艺某一眼，就这么牵着她，在所有人复杂的，震惊的，敬畏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
门外，夜风微凉。
吹在脸上，却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自由的清冽。
休息室里，张艺某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那个叫沈朝的年轻人，用最直接，最强硬的方式，捍卫了艺术的尊严。
他忽然想起，前段时间圈内传得沸沸扬扬，那部横空出世，刷新了国产片票房纪录的科幻神作《超体》。
它的导演，好像也叫沈朝。
张艺某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随即，那丝明悟化作了更为浓厚的兴趣。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帮我查一下，鲜橙影视的老板，沈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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