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苍穹之城,上层区。
这里是与下层区截然相反的世界。空气里没有机油和尘土的混杂气味,取而代之的是经过精密过滤的、带着微甜花香的循环空气。街道宽阔得能让十辆重型卡车并排行驶,但上面却只有少数几辆造型优雅的悬浮车,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过。每一座建筑都像一件艺术品,线条流畅,闪烁着金属和玻璃的冷光,空中花园里,奇花异草被修剪成完美的几何形状,看不到一片枯叶。
李凡三人穿着从黑市高价买来的“上民”仿制服装,混在一群前来观光的游客中,才勉强没有显得那么突兀。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疏离感,却像一层无形的薄膜,将他们与这个完美而虚假的世界隔离开来。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上层区的核心,一座直插云霄的黑色摩天大楼——“第七档案馆”。
它像一柄用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利剑,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刺破了苍穹之城虚伪的繁华。整栋大楼没有任何窗户,表面覆盖着光滑如镜的、能吸收雷达波的特殊复合材料。在正午的阳光下,它不反光,反而像一个黑洞,将周围所有的光线和色彩都吞噬进去,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这里就是我们的目标。”凌月的声音,通过植入耳蜗的微型通讯器,清晰地传到另外两人的意识中,“整栋大楼,从里到外,都是一个巨大的法拉第笼,能屏蔽一切未经许可的信号。大楼的安保系统,独立于‘天眼’之外,由它自己的AI‘图书管理员’全权负责。”
“那我们之前搞到的结构图还有用吗?”庞虎压低声音问道,他的目光紧盯着那些在档案馆周围巡逻的安保力量。
“有用,但作用有限。”凌月回答,“‘图书管理员’的AI,有一个可怕的特点,它会根据入侵者的行为模式,实时地、动态地修改内部的安保布局。我们看到的结构图,只能作为它引诱我们犯错的‘第一层’陷阱。”
三人来到档案馆对面的反重力咖啡厅,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装作悠闲喝下午茶的样子,暗中观察着那座固若金汤的黑色堡垒。
档案馆周围的安保力量堪称恐怖。通体银白的安保机器人以固定的节拍、分毫不差的路线移动,它们的光学传感器闪烁着非人的蓝光。而那些身穿黑色外骨骼装甲的士兵,则如同雕像般矗立在各个关键节点,他们的头盔完全封闭,看不到任何表情,只有武器系统上偶尔闪过的一丝红光,证明他们是致命的。
“这地方,连一只基因改造过的苍蝇都飞不进去吧?”庞虎咋舌道,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所以,我们不能硬闯。”凌月说道,“我已经制定了一个初步的计划,我们需要分头行动,而且必须……绝对地出其不意。”
就在她准备详细说明计划时,档案馆那扇巨大而厚重的合金门,突然无声地向内滑开,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一队士兵护送着一个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个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戴着一副精致的单片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像手术刀一样锐利。他看起来像一个中世纪的英国管家,表情严肃而刻板,每一步都走得像用尺子量过一样精准。
当看到那个男人的瞬间,凌月的身体,猛地一僵。
一瞬间,咖啡的香气、周围的低语、窗外的景色,都消失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身影。冰冷的、被消毒水浸泡过的白色实验室,金属镣铐摩擦手腕的触感,以及那个男人用毫无波动的语调说出的、如同程序指令般的话语,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编号零号,情绪是不必要的冗余数据,你需要学会清除它。”
“编号零号,记住,疼痛是修正行为的有效手段。”
“编号零号,完美的工具,不应该有‘我’这个概念。”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端着咖啡杯的手,也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陶瓷杯壁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凌月,你怎么了?”李凡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他的手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她。
“是他……”凌月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从灵魂深处渗出的颤抖和恨意。
“‘图书管理员’。”
李凡和庞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个男人,就是他们在凌月截获的情报里,看到的档案馆安保负责人。
“他就是……当年那个典狱长?”李凡沉声问道。
“嗯。”凌月艰难地点了点头,眼神冰冷得像要冻结一切,“他叫‘序列’,‘教授’最忠诚的一条狗。当年在实验室里,就是他,负责给我‘上课’,教我如何抛弃感情,如何成为一个……完美的工具。”
李凡能想象,那段被称为“上课”的经历,对年幼的凌月来说,是怎样一场日复一日、不见天日的噩梦。
仿佛是感受到了凌月的目光,那个名叫“序列”的男人,突然停下脚步,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隔着数百米的距离和厚厚的防弹玻璃,李凡却感觉,那道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一切,精准地落在了凌月的身上。
“序列”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礼貌而又残忍的、仿佛在欣赏一件回归原位的藏品的微笑。
然后,他转身上了一辆黑色的悬浮车,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车流中。
凌月的身体,却因为那个微笑,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发现我们了?”庞虎紧张地压低身体,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武器。
“不。”凌月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神却变得异常可怕,“他不是发现了我们。他是在……欢迎我。”
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欢迎我,回到这个……我逃离了十年的牢笼。”
李凡看着她,知道这一战,对凌月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为了揭开秘密,或是为了什么宏大的目标。
更是为了……亲手扼杀那个纠缠了她十年的梦魇,向那个不堪回首的过去,做一次彻底的了断。
“说吧,你的计划是什么?”李凡沉声问道,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不管刀山火海,我们陪你闯。”
庞虎也重重地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说道:“没错,干他娘的!什么狗屁管理员,俺一拳就能把他那眼镜打飞!”
凌月看着自己的两个同伴,一个眼神沉静如水,一个神情憨直如山。他们或许无法完全理解她所背负的过去,但他们用最直接的方式,给了她最需要的力量。
她眼中那因为仇恨而燃起的、几乎要将自己焚尽的火焰,渐渐被一丝温暖所取代。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颤抖的身体平复下来,然后将计划,在三人的意识中,用数据流的形式,全盘托出。
“这个计划代号‘特洛伊BUG’。我们的目标不是硬闯,而是‘被请进去’。”
“‘序列’的防御系统建立在绝对的逻辑之上,他放出的结构图是陷阱,是为了引诱我们按照逻辑去思考,然后落入他真正的逻辑陷阱。所以,我们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彻底抛弃逻辑。”
凌月看向庞虎:“虎哥,你的任务最直接。看到档案馆旁边的那个能量补给站了吗?三天后,凌晨两点,你需要去那里,制造一场不大不小的‘意外’,吸引他们地面卫队的注意力。”
她接着转向李凡:“而我,会利用那场骚乱,潜入档案馆的外部网络,用他给的假地图,故意触发一个低级警报。这会让他以为,我已经上钩了。”
“那……我呢?”李凡问道。
凌月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她盯着李凡,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李凡,是整个计划的核心。当‘序列’以为他抓住了我这条‘小鱼’,将所有计算力都用来陪我‘演戏’的时候,你需要做的,就是用你那个完全不讲道理的系统,从他绝对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他创造一个……真正的、他无法理解、无法修复的……BUG。”
一个针对这座黑色堡垒的、最大胆、也最疯狂的潜入计划,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