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反贪局那场不欢而散的“动员会”后,侯亮平回到办公室,
心中的戾气尚未平息,桌上的私人手机就震动起来。是钟小艾。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脸上因愤怒而扭曲的表情,
接通电话,声音刻意放得柔和:“小艾。”
电话那头的钟小艾却没有往日的关切或愤怒,
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不安和探究:“亮平,你在忙吗?方便说话吗?”
“方便,你说。”侯亮平心中一紧,预感到不妙。
“我……我刚给沙瑞金打了个电话。”钟小艾的声音有些迟疑,
“他……他的态度很强硬,说你在‘错误的道路上一错再错’
……还说……还说有些事让我去问我爸……亮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汉东那边……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你……你真的只是在依法调查方学明吗?”
侯亮平的心猛地一沉!钟小艾竟然直接去质问沙瑞金了?
而且沙瑞金那个老狐狸,竟然用“问你爸”这种含糊其辞的话来动摇她!
这让他感到一阵烦躁和隐隐的不安。钟小艾的疑心,是他此刻最不需要的东西!
这意味着他最大的政治倚仗和“尚方宝剑”,可能不再那么牢靠了。
但他很快压下这股烦躁,脸上堆起无奈和委屈的表情,
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不被理解”:
“小艾!连你也不信我了吗?”他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痛心”,
“沙瑞金他们现在抱成一团,铁了心要保方学明!当然要给我泼脏水!
说我走错路?我走的哪一步不是依法依规?哪一步不是为了揪出汉东最大的蛀虫?
他们越是阻挠,越是动用各种关系施压,甚至搬出军队来吓唬人,就越证明他们心虚!
证明方学明的问题大得超乎想象!”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倔强”和“孤勇”:
“我知道,沙瑞金那话是想吓唬你,想通过你来压我。
小艾,别怕!也别去打扰爸!他在国外访问,行程重要。
我们自己的事,我们自己解决!我侯亮平能坐到反贪局长这个位置,靠的不是岳父的招牌!
靠的是真本事!靠的是对党和人民的忠诚!
这场硬仗,就算没有外力支援,我也一定要打到底!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我侯亮平,不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草包!”
这番“甜言蜜语”夹杂着“大义凛然”的宣言,
成功地暂时安抚了钟小艾的疑心,也巧妙地避开了她追问具体“错误”的尴尬。
钟小艾听着丈夫“孤军奋战”的悲情和“证明自己”的决心,
心中的天平又稍稍偏了回去,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便忧心忡忡地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侯亮平脸上的温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耐烦和阴鸷。
钟小艾这个助力,现在看来暂时是指望不上了,甚至还可能成为变数。
不过,这样也好!他心中反而涌起一股扭曲的“豪情”
——这更能证明他侯亮平不是靠钟家吃饭的!他要凭自己的“能力”和“胆识”,在汉东打下一片天地!
他按下内线:“通知陆亦可,来我办公室一趟。”
很快,陆亦可敲门进来,脸色依旧带着疲惫和疏离:
“侯局。”
侯亮平看着她,脸上挤出一点“温和”的笑意:
“亦可啊,坐。有个任务交给你。”
陆亦可心中警铃大作,警惕地看着他。
“是这样,”侯亮平身体前倾,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姿态,
“方学明同志那边,毕竟年纪大了,又病着。我们反贪局呢,
也不能不讲人情味。总是这么剑拔弩张的,影响也不好。
我想了想,派你们女同志去,比较合适,显得柔和一点,也好说话。”
他顿了顿,图穷匕见:
“你带两个女同事,代表我们反贪局,去静心园探望一下方学明同志。
带上点营养品,表达一下组织的关心。顺便呢……”他目光闪烁,
“看看能不能找机会,跟方老聊一聊。请他理解我们工作的难处,
配合一下调查。如果……如果时机合适,可以安排我和他见一面,
当面沟通,消除误会嘛!我相信,方老也是通情达理的老同志。”
陆亦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让她去疗养院“探望”?
去当说客?甚至安排侯亮平和方学明见面?这简直是把她往火山口推!
她立刻拒绝:“侯局!这绝对不行!方老现在需要绝对静养!
而且疗养院现在是军方接管,戒备森严,我们根本进不去!
就算进去了,这种要求,也只会……”
“陆亦可!”侯亮平脸上的“温和”瞬间消失,声音变得严厉,
“这是命令!不是商量!让你去就去!能不能进去,怎么沟通,那是你的问题!
作为侦查处长,这点沟通协调能力都没有吗?还是说,你已经被方学明收买了?
连基本的组织纪律都不顾了?!”
又是“命令”!又是“收买”的帽子!
陆亦可看着侯亮平那张因偏执而扭曲的脸,
心中充满了无力和悲凉。她知道,再多的争辩都是徒劳。她咬着牙,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是。”
她转身,脚步沉重地走出侯亮平的办公室,仿佛走向的不是疗养院,而是刑场。
在走廊拐角,她遇到了刚从外面回来的检察长季昌明。
季昌明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瞥了一眼侯亮平办公室紧闭的门,大概猜到了什么,
叹了口气,低声问道:“他又给你派什么‘任务’了?”
陆亦可苦笑,简单说了侯亮平让她去疗养院“探望”方学明并试图安排见面的要求。
季昌明眉头紧锁,脸上是深深的无奈和倦怠。
他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种和稀泥般的无力感:
“唉……这个侯亮平……简直是……胡闹!
不过……既然他下了命令……你……你就去一趟吧。走个过场,态度放好点,别真惹出什么事来。至于见方老……
那是不可能的,你也别当真。见机行事,早点回来。”
他摆了摆手,仿佛想挥开这团乱麻,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陆亦可看着季昌明那逃避责任的背影,心中的寒意更甚。
连季昌明都选择了退缩和妥协,她一个小小的处长,又能如何?
与此同时,静心园松涛苑的氛围,却与反贪局的阴郁压抑截然不同,
虽然依旧笼罩着病弱的阴影,却多了一份……被强行“管理”的烟火气。
赵蒙生这位铁血将军,在照顾方学明这件事上,
将他在军营里令行禁止、说一不二的作风发挥到了极致,甚至比小苏更有“魄力”。
“方叔叔!时间到了!该休息了!”
赵蒙生像个人形闹钟,
一到三小时整,立刻毫不留情地合上方学明面前摊开的稿纸和文件,
动作麻利地收走他手中的钢笔,根本不给老人讨价还价的机会。
方学明哭笑不得:“蒙生啊,我思路刚理顺……”
“不行!医嘱最大!”赵蒙生板着脸,像对待不听话的新兵,
“您必须休息!养足精神,明天才能继续战斗!小苏,你说对不对?”
他还拉上了“盟友”。
小苏站在一旁,看着老师无奈的样子,嘴角罕见地微微上扬了一下,
然后一本正经地点头:“赵副司令说得对。”他彻底“叛变”了,
成了赵蒙生健康管理计划的坚定执行者。
更让方学明意外的是,第三天,赵蒙生竟然自作主张,
直接联系了预备干部学院,以方学明同志“身体状况不再适合承担教学任务”为由,
替他辞去了那份返聘工作!
“蒙生!你……你怎么能……”方学明得知后,又气又无奈。
赵蒙生梗着脖子,理直气壮:“方叔叔!您现在的头等大事是养好身体!
写书!那劳什子的返聘,除了让您分心受累,还有什么用?辞了好!一身轻松!”
他那副“我是为您好”的倔强模样,让方学明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方学明无奈地摇头,只能使出杀手锏:“你这小子……管得比小苏还宽!
行了行了,我这里有小苏就够了,你军务繁忙,赶紧回你的部队去!”
赵蒙生一听,立刻挺胸收腹,拿出军人的姿态,声音洪亮:
“报告方叔叔!保护您、协助您完成著作,就是组织交给我的当前最重要的军务!
在上级没有派其他更值得您信任的学生来接替我之前,
我赵蒙生,坚决不离开岗位!誓死完成任务!”
这掷地有声的“报告”,把方学明噎得够呛,
只能无奈地笑骂:“你……你这兵痞子!还赖上我了!”
就在这一老一少“斗智斗勇”的温馨时刻,小苏敲门进来,神色有些复杂:
“老师,陈岩石同志……在院外请求见您。”
方学明脸上的笑容淡去,沉默了几秒。
陈岩石……当年第一批学员中,性格耿直,命运多舛的那一个。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
陈岩石在小苏的引导下,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进房间。
仅仅几天不见,他仿佛又苍老了十岁,
花白的头发凌乱,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和刻骨的悔恨。
他一进门,目光就死死锁定了靠在躺椅上的方学明。
当看到恩师那依旧苍白虚弱的面容时,陈岩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老……老师……”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拄着拐杖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下一秒,在方学明、赵蒙生和小苏惊愕的目光中,
这位一生刚强、
宁折不弯的老人,竟“噗通”一声,双膝重重地跪倒在地!
他丢掉拐杖,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爬到方学明脚边,
伸出枯瘦颤抖的双手,死死抱住方学明的小腿,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老师啊——!!!”
一声撕心裂肺、带着无尽悔恨和痛苦的嚎哭,猛地爆发出来,响彻整个房间!
“我对不起您啊——!!!”
“我老糊涂!我该死!我罪该万死啊——!!!”
陈岩石的额头用力地磕在冰冷的地板上,
发出沉闷的声响,涕泪横流,哭得浑身抽搐,像个无助的孩子:
“是我……是我引狼入室!是我被猪油蒙了心!
听信了侯亮平那个畜生的鬼话!是我……是我害了您啊——!!!”
“老师!您打我!您骂我!您枪毙了我吧!
我陈岩石……没脸见您啊——!!!”
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决堤洪水般的忏悔和痛苦,让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方学明看着脚下痛哭流涕、几近崩溃的老人,
看着他花白头发上沾染的灰尘,枯瘦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痛惜和悲悯。他缓缓伸出手,
轻轻放在了陈岩石剧烈颤抖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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