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握着赵铁匠塞来的半块火漆木牌，指腹摩挲着上面模糊的刻痕——乱石巷丙字号。
老铁匠的手还在抖，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铁砧：虎子走前说，若在皇陵接不到活，就去鬼门找路子。
我问他鬼门在哪，他只说城郊废巷，百年前死过百来号人。
我带小翠去。林昭把瓦刀别回腰间，余光瞥见蹲在门槛边的姑娘正往他布囊里塞烤红薯，蓝布裙角沾着炉灰，她熟路。
赵铁匠张了张嘴，最终只重重拍了拍林昭肩膀。
炉火烧得正旺，映得他眼角的皱纹像道裂开的缝：林小哥，虎子他...
我会把活人带回来。林昭打断他。
老铁匠的目光灼得他后颈发烫，那是和祖父临终前一样的眼神，像团烧得只剩余烬的火，全靠最后一口气撑着。
出村时已近晌午，秋阳晒得人头皮发紧。
小翠蹦跳着走在前头，麻花辫上的红绳晃得林昭眼花：我猜鬼门肯定在老柳树后面！
上次我和虎子偷挖地瓜，见着有穿黑衣服的往那片乱石堆走。她突然顿住脚步，鼻尖皱成小包子：林大哥，你闻没闻到一股味？
腐肉混着霉湿的土腥气钻进鼻腔。
林昭手按在短刀刀柄上，眼前闪过乱坟岗里那些摇摇晃晃的尸奴——他们身上就是这种味道，像被泡在阴沟里沤了半年的烂冬瓜。
到了。小翠指着前方坍塌的石墙。
青石板路在这里断成两截，杂草从石缝里钻出来，把鬼门两个血字的残碑半掩着。
碑下散落着几截锈铁链，链环上还挂着碎布片，泛着暗红。
林昭弯腰捡起一片碎布，纹路是玄阴宗特有的骷髅暗纹。
他喉结动了动，想起昨夜在守陵阁翻的《镇陵志》——百年前大楚初立，这里是流放死囚的断魂巷，后来闹瘟疫，皇帝下旨封了巷子，用七七四十九根镇尸钉钉住阴脉。
阿爹说夜里会有哭声。小翠扯了扯他衣袖，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像小孩哭，又像女人喊还我命来。
林昭没接话。
他盯着石壁上若隐若现的朱砂痕迹——那是被人刻意刮过的符文，边角还留着些残笔。
守陵人传承里的《破禁要术》在他脑子里翻页，那些歪扭的笔画突然连成线：这是锁魂阵的残纹，有人在破镇陵的禁制。
话音未落，小翠突然踉跄一步。
林昭眼疾手快捞住她，就听见脚下咔的一声——青石板裂开条缝，数根拇指粗的铁链铮地绷直，带起的风刮得两人脸上生疼。
蹲下！林昭把小翠按在墙根，短刀挥出银弧。
铁链擦着他耳侧飞过，在石壁上撞出火星。
他反手割断缠上小翠脚踝的锁链，血腥味突然在嘴里漫开——后颈的守陵人印记又在发烫，那是危险逼近的警示。
玄阴宗的手笔。林昭捡起墙角半块残砖，砖面上玄阴二字被刻得极深，他们在拆镇陵钉。他摸了摸石壁上被铁链拉出的痕迹，指腹沾了层黑灰，这链子浸过尸油，专门克守陵人的术法。
小翠缩在他身后，手指绞着裙角：林大哥，虎子会不会......
他还活着。林昭说得斩钉截铁。
赵虎的尸骸记忆里，那个被灌药的青年在最后一刻咬破舌尖，用血在砖墙上画了半朵骷髅花——那不是屈服的标记，是警示。
两人贴着石壁往前挪。
转过第三个弯时，林昭的靴底蹭到块松动的青石板。
他蹲下身，指尖叩了叩石板边缘，听见空洞的回响。
帮我按住这边。他对小翠说。
姑娘立刻趴下来，用瘦小的肩膀抵住石板。
林昭运起守陵人内息，手掌按在石板缝隙间——传承里的分金手在发烫，石板吱呀一声错开，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霉味混着腐臭扑面而来。
林昭摸出火折子晃亮，就着微光看见洞壁上的刻痕——是玄阴宗的炼尸步骤图，用鲜血画的，有些地方还往下滴着暗褐色的液体。
林大哥......小翠的声音发颤，手指指向洞底。
石门半开着，门内透出幽绿的光。
林昭把短刀塞进小翠手里：跟着我，别出声。
密室比他想象的大。
靠墙摆着七八个木架，每个木架上都绑着具尸体。
有的已经长出黑毛，有的关节处插着银针，还有具尸体的眼皮在动——是被炼成一半的尸奴，勉强维持着半活状态。
九幽冥丹。林昭捡起地上滚着的黑色药丸，放在鼻端轻嗅。
药味里混着极淡的龙涎香，那是玄阴宗特有的引魂香，这东西能强行唤醒死人气机，可......他捏碎药丸，里面滚出条细如发丝的黑虫，里面养了尸蛊，等丹药效过，蛊虫就会啃食宿主魂魄。
小翠啊地轻呼一声，后退时撞翻了脚边的陶瓮。
碎陶片飞溅的声响在密室里格外清晰。
林昭瞳孔骤缩，拉着小翠躲进木架后的阴影里。
脚步声由远及近。
动作快点！沙哑的男声像刮过锈铁，宗主说龙魂玉碎片今天能稳住，先炼三具试手。
鬼面人！
林昭喉咙发紧。
乱坟岗那夜的月光下，这张青面獠牙的面具他记得太清楚。
此刻面具上还沾着血，正弯腰检查木架上的尸体：这具不行，筋骨太弱。
换东边那具，就是今早从城西乱葬岗拖来的。
是。手下的黑衣人应了一声，扛起具新尸体往炼尸台走。
林昭瞥见尸体手腕上的银护腕——和赵虎瓦刀上刻的一模一样。
等龙魂玉完全融合......鬼面人摘下手套，露出手背青色的骷髅纹身，大楚的军队睡在皇陵地宫里又怎样？
用尸奴当引子，用龙魂玉唤醒，到时候......他低笑起来，笑声像夜枭叫，那老东西的江山，还不是我们的？
林昭攥紧了拳头。
他终于明白玄阴宗为什么盯着皇陵——开国皇帝为防后世叛乱，把最精锐的玄甲军封在皇陵地宫，用龙魂玉镇着。
要是让他们唤醒这支军队......
走。他在小翠耳边轻声说。
两人猫着腰往门口挪，林昭摸出怀里的摄魂砂——守陵人特制的追踪粉，沾在衣物上七日不褪。
他指尖轻弹，粉雾飘向鬼面人脚边。
经过炼尸台时，林昭瞥见墙上挂着幅地图。
他迅速撕下衣襟，用炭笔快速拓下——图上标着十几个红点，其中最显眼的那个，写着皇陵东侧·镇龙柱。
收工。鬼面人的声音突然近了。
林昭扯着小翠钻进密道，后背抵着粗糙的石壁，听着脚步声从头顶掠过。
等动静完全消失，他才松了口气，却听见小翠轻声说：林大哥，你后颈在流血。
他摸了摸后颈，守陵人印记处的皮肤裂了道小口，血珠正往外渗。
这是传承印记在示警——他们被盯上了。
出密道时已近黄昏。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乱石巷的断墙上。
林昭回头望了眼黑洞洞的巷口，看见墙头上有片枯叶在晃——叶背用血写着夜探两个字。
他把拓好的地图塞进怀里，对小翠说：等下我送你回村，今晚......
我知道。小翠突然拽住他的衣袖，从兜里摸出个温热的红薯，你要去查清楚，对吧？她眼睛亮得像星子，我阿爹说，守陵人都是有大本事的。
林大哥，你肯定能把虎子带回来。
林昭接过红薯，喉咙发紧。
他望着小姑娘跑远的背影，直到她的蓝布裙消失在村口老槐树下。
风卷着枯叶掠过他脚边，他蹲下身，看见落叶下压着张纸条——是赵虎的字迹：鬼门夜开，镇龙柱下有秘。
后颈的伤口又开始发烫。
林昭摸出短刀，在掌心划了道小口，鲜血滴在刀面上，守陵人传承的光纹在刀身流转。
他望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低声说：今晚，该他们尝尝守陵人的手段了。
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
林昭抬头，看见乱石巷的方向飘起团黑雾，像双无形的手，正抓向渐沉的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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